与黑山部落那充满了鱼腥味和肾上腺素的狂热空气截然不同,千里之外的辽国上京,正笼罩在一种庄严而冰冷的静谧之中。
北风卷着碎雪,敲打着皇城宫殿琉璃瓦的飞檐。
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无声而旺盛,将一室的寒意尽数驱散。一个身着华贵宫装,气度雍容的女子正端坐于主位,她并未佩戴过多繁复的首饰,仅一支凤钗斜插入发髻,却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仪。
她便是这片广袤土地的实际统治者,承天皇太后,萧绰。
在她的下首,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躬身而立,神情肃穆。他是南院大王,也是萧绰最信赖的心腹,韩德让。
“所以,”萧绰的手指轻轻叩击着面前的紫檀木长案,发出规律的轻响,“你的意思是,一支由‘神眷者’带领的拉赫穆小队,在草原的边缘地带,被一个快要饿死的部落给团灭了。”
她的语调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讨论今天午膳的菜单。
“是的,太后。”韩德让的腰弯得更低了些,“情报已经三面核实。黑山部落,此前在册人口不足三百,牛羊不过千,是一个……按理说,一阵风雪就能吹散的小部落。”
“而他们获胜的关键,根据幸存探子的描述,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位新的神明。”
萧绰终于停下了叩击桌面的手指,抬起手,示意他继续。
韩德让让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双手呈上,嘴里则继续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着那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内容。
“这位神明……本体,是一只黑猫。”
即便沉稳如韩德让,在说出这句话时,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些微的冲击。
“据说,此猫通体乌黑,无一根杂毛,瞳色为金。在战斗中,打了个哈欠,便降下神光,净化了所有邪教徒,重创了那名‘神眷者’。”
“领导这个部落的,是耶律宗真。他是耶律隆庆那一支的余脉,几年前被政敌构陷,流放到了北境,本以为早已死于冻馁。”
“如今,他自称‘护教神使’,辅佐一位名叫巴图的老萨满,创立了一个叫【玄灵正教】的教派。教义是……守护与净化。”
韩德让一口气汇报完毕,整个暖阁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炭火偶尔爆开一星火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萧绰没有去看那份密报,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白雪,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遥远的事情。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问出了一个让韩德让有些意外的问题。
“那只猫,喜欢吃什么?”
韩德让愣了一下,连忙低头翻阅密报的附录,那是探子记录的各种细节。
“回太后……根据描述,战斗胜利后,部落勇士捕捞了河中最肥美的一条鱼作为祭品。那只……‘玄猫天神’,当众将其食尽,连骨头都未剩下。”
“呵。”
萧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声轻笑,让韩德让的心头莫名一跳。
“拉赫穆邪教,”萧绰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淡,“是耶律休哥那几个老家伙支持的吧?说是能驯化蛮族,增强战力,实际上不过是想借着伪神的名头,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
“太后明鉴。”韩德让应道。
“这些年,他们做得越来越过火了。血肉献祭,活人畸变,弄得草原上怨声载道,许多小部落要么被吞并,要么就只能迁徙逃亡。长此以往,我大辽的根基都要被这些贪婪的蛆虫蛀空。”
萧绰端起手边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气,却没有喝。
“我一直想找个由头敲打敲打他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刀。现在看来,有人把刀递过来了。”
韩德让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萧太后的思路。
“太后的意思是……这【玄灵正教】,可以为我所用?”
“用?”萧绰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谈不上。一颗刚冒头的草,怎么配当我的刀。但是,它可以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
她站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辽国全境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地图东北角,那片代表着黑山部落所在区域的、毫不起眼的位置。
“耶律宗真,皇族血脉,身份正统。巴图,传统萨满,代表着草原的‘旧’。这只猫……代表着‘新’,一种无法理解,但确实展现了力量的‘新’。”
“他们打出的旗号是‘玄灵正教’,接续祖灵,拨乱反正。这个旗号,比拉赫穆那套血肉模糊的东西,要高明得多,也更容易被草原上的孩子们接受。”
韩德让听得心悦诚服。
太后看的,从来都不是表面的神神鬼鬼,而是背后最深层的政治逻辑与人心向背。
一只猫是神,还是妖,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信它是神,并且愿意为了这个信仰去战斗,去挑战另一群人。
“拉赫穆的信徒,靠的是恐惧和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而这玄灵正教,看情报描述,信徒眼中……有光。”萧绰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这就很有趣了。”
“太后,那我们是否需要派人接触?”韩德让请示道。
“不。”萧绰断然拒绝。
“现在还太早。它还太弱小,像一株刚破土的幼苗。我们靠过去,风吹得大些,都可能把它吹死。”
“而且,我很好奇。当耶律休哥他们发现,自己圈养的恶犬,被一只小野猫给挠了脸,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萧绰转过身,重新看向韩德让。
“传我的命令下去。第一,关于黑山部落的一切,列为最高等级机密,封锁所有消息,我不希望这件事在失控前,被摆到朝堂上来。”
“第二,派出我们最精锐的‘鹰眼’,从现在开始,给我死死盯住耶律宗真这支队伍。我不仅要知道他们每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我还要知道,那只猫,每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打了几个哈欠。”
韩德让身体一震,立刻领命:“遵命!”
“去吧。”萧绰挥了挥手,“让草原乱一会儿,水浑了,才好摸鱼。我也想看看,这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猫,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韩德让恭敬地行了一礼,倒退着走出了暖阁。
偌大的宫殿内,又只剩下萧绰一人。
她重新坐回案前,拾起一支紫毫笔,却没有蘸墨,只是在空无一字的白纸上,随意地勾勒着。
片刻之后,一只惟妙惟肖的黑猫跃然纸上。
那猫揣着手手,蹲踞于高岗之上,神气活现,一双眼睛的位置,被她用笔尖重重地点了两个点。
“玄猫天神……”
萧绰看着自己的画作,低声自语。
“让我看看,你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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