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科，你们今天不下乡了吗？”小胖妹路过尹川的办公室，手扒着门框探着头问着。
尹川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科室的小张又开始打趣了：“哟，小胖妹，今日份的觊觎又开演了哈。”
“不可理喻！”小胖妹气得一跺脚跑了。
尹川拿起烟盒扔向小张：“臭小子，你是真欠儿呀。赶紧收拾一下，今天咱们去三里桥那个**公司。”
小张接住烟盒：“谢了，川哥，你对我真好。”
“得了，别贫了，开车去。”尹川起身向外走去。
薇薇正在整理中转物流公司的合同资料，旁边的公司内线电话响了，原来是通知她接待今天来公司核查污染防治措施落实及环境风险防控情况的环保局人员。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有事请假了，这接待的差事莫名其妙居然落在薇薇的头上了，唉，这就是小地方企业的通病——人事与制度的双重不完整。现在任务已经下达了，薇薇也失去推卸的时机了。
薇薇刚把公司环评相关资料打印出来，就听杨洋说环保局的人马上就到了。
当薇薇带着杨洋刚走出办公楼，只看到门卫带着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距离越来越近，当薇薇看到最前面那位上穿黑色竖领T恤，下穿棕色板裤的男子，征住了，这不是尹川吗？他是环保局的？他就是自己今天要接待的核查人员吗？世界真是这么小，又那么圆，兜兜转转总会再相见。
思维在转，人已到跟前，尹川一副第一次相见的样子，伸出手：“你好，我是环保局**科的尹川。”
这句介绍让薇薇回了神，连忙递出手握了握尹川的手，学着尹川的口吻：“你好，我是公司内贸部的安薇薇。”
安薇薇？线上线下交流这么久都不曾问过的名字，居然戏剧性的知道了，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这句话有点不贴切，貌似自己也一直不曾索要她的名字。尹川对她向来只是欣赏，这种欣赏里有好奇、有探索。
“那我们现在直接去厂区里面核查吧。”尹川这么单刀直入地不按套路的开场让薇薇愣住了：
“啊，咱们不先看下环评资料吗？我把这些都放在接待室了。”
“哦，这样呀，那我加你个微信吧，你把电子版的发我就行。”说着，尹川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伸在薇薇面前。薇薇一边说好的，一边扫二维码发送好友请求。
尹川刚通过好友验证，小张略有疑惑的声音就响起了：“川哥，他们公司没有新建项目，这些资料咱们档案里面都有。”
杨洋好像捕捉到了什么讯息似的看向薇薇，而薇薇则疑惑地看向尹川，尹川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对小张说道：“这是流程，流程，跟你说多少遍了，工作要严谨。”
小张低声嘟嚷着：“其他企业也见你有这个流程呀。”
尹川瞪了小张一眼，然后扭头看向薇薇，发觉她并没有听到小张最后这句话后，稍稍松了口气，做贼心虚般解释着：“前年市里下发文件，地方上每年都要对辖区内的企业核查一遍。”说着带头向生产区域方向走去：“咱们这个县大大小小一百多家企业，我们每核查一家都要在局网里上传实际情况，包括资料与现场图片。”
“哦，那我们公司的污水处理与固废处置都是按照规定执行的。你请随便核查。”薇薇笑着说。
尹川暗暗笑了，这企业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如果真要想找出点什么问题来，这对于几十年的老企业来说应该不难吧。也不知戴总是太相信自己的企业还是相信安薇薇的能力呢？也或者就像人们常说的水至清则无鱼吧，很多行业内的潜规则会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在尹川这里，只要企业合理合规，没有隐患，就算是合格的，因为小地方的企业生存更不容易。瘦了有人踩，胖了有人啃……
在薇薇的带领下，小张在各个地方拍照存图，尹川则在询问查看的空隙里，目光自然而然地随着薇薇的身影移动。在又一次看到尹川的目光停留在薇薇身上时，杨洋悄悄地靠近薇薇并用胳碰了碰薇薇，低头、捂嘴、小声说道：“安姐，环保局那个什么科长似乎对你很感兴趣呢。”
杨洋这无厘头的话整得薇薇哭笑不得：“好好干活，整天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呀。”说完快速跟上小张及尹川的脚步。
忙碌了一下午，终于结束了今日的核查。尹川回到家，空无一人，父母还没回来。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做饭，正想点个外卖凑合一顿呢，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但属地是省会的电话号码跳跃在眼前。省会？这个提起来连呼吸都痛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是尹川内心最脆弱的存在。终于明白了那句话：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而他相反，因为一个人逃离一座城。而这个没有骚拢标记的电话，尹川最终还是接了：
“喂，哪位？”
对方并没有回应，尹川看了一下手机，信号满格，接着又喂了一声，对方还是没有出声，尹川似乎想到了什么，莫名的慌乱就想挂断电话。拒接的红色标志还没滑下，听筒里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尹川……是我。”
果然是她，程冉！舅舅家邻居的女孩！也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孩！更是把背叛赤裸裸打在自己脸上的女孩！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孩子他妈了吧。
暮色像一块浸满了陈醋的纱布，将整个城市裹得酸涩难耐。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尹川想起了与程冉的第一次相见。那是他在部队的第二年，回家探亲时去了在省会的舅舅家，当时那个居民楼还没有电梯，尹川大步跨着台阶在楼道里穿梭，终于在标着“6”（LED字样）的楼层停下了，马上要见到舅舅的兴奋也抑制不住了。急不可耐地按着门铃，当门从内打开时，一张秀丽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你找谁？”女孩把疑问放进大大的眼睛里，看着尹川。
“你是谁？我舅呢？”尹川也有点懵，怎么有个女孩在舅舅家呢？
“你舅？”女孩更加迷糊了，“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这不是菊香苑2号楼一单元601吗？”尹川理直气壮地说着，开玩笑，舅舅家我能找错吗。
“扑哧”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眼睛就变得格外的弯，像一轮新月。温暖又失明亮。这个小区都是一梯两户的，两户是门对门，一栋楼有七层。女孩笑完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从屋里出来，走到两个户门中间的，伸手把那个贴着的计算器字体的数字六后面的连接处擦了一下，数字“6”就神奇地变成“5”了。
尹川被女孩的操作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又尴尬地挠着头，对着女孩说：“抱歉，抱歉哈，不过这也不能全赖我，这也是数字惹的祸。”说完尹川准备上六楼去。
“你就是楼上纪叔叔的外甥？那个当兵的外甥吗？”女孩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尹川一跳。她怎么知道自己的，自己有哪么出名吗？
尹川没有接话，但表情出卖了心里的疑问，女孩看着他又笑了：“纪叔叔是我爸的钓友、酒友、棋友，你是纪叔叔引以为傲的兵哥哥，估计整个小区都知道你，你说我能不知道吗?”突然女孩又压低声音：“我爸还曾经跟你舅舅说让你做我家的上门女婿呢。”女孩直白的话让尹川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拘谨的不知该如何回应。青涩的年纪去了部队，纯情得像一张白纸。面对这样的局面确实有些难度，只是傻傻地愣着。
女孩再次笑了：“要不进来坐会？”
“不了，不了。”尹川飞也似地向楼上跑去，后面笑声更响了。后来尹川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要笑骂自己那个时候好傻。但不得不说那女孩的笑声真好听，她的笑声里有种魔力，让人深陷其中却不自知。更有穿透力，直击内心那份悸动。
后来，舅舅告诉尹川，她叫程冉，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家里正在给她安排工作。在舅舅家住的几天里，两家人约着一起聚餐、爬山，慢慢地尹川与程冉也熟络起来，毕晚都是年轻人，能玩到一起，聊到一起，对于他俩之间的互动两家大人也乐见其成。
尹川回到部队后，两个人从开始的书信往来到最后的每周通话。慢慢地两个人之间有种情愫在蔓延，疯长，直到压制不住，尹川率先打破这种僵局，向程冉表白了。同样不出意外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人逢喜事精神爽，尹川部队表现也越来越好：“四有”士兵荣誉、3000米长跑冠军、狙击比赛第一都囊括其中，尹川也由下士到中士，再到班长。
尹川的优秀，既是程冉的骄傲，也是她的苦恼。尹川优秀了就会在部队长期发展下去，那就意味着两人聚少离多的日子没有头了。经历了六年的恋爱长跑，尹川准备给这段感情做个交代，讨论婚期的时候，程冉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让尹川转业。而这个时候尹川刚晋升上士，就是选择转业，也得四年后了。
此事的无解也成了婚期一再推后的主要原因。更成了尹川左右两难的痛苦根源。当他做出转业的决定，好多人都不理解，领导、父母、战友，轮番上阵地做思想、讲利弊，但最终尹川还是提交了转业申请。在以后的沟通中俩人再也没有此类烦恼的争执，可沟通的内容里好像也少了恋人间的热络……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这样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改变中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当尹川数着指头计算还剩下一个月就可以与程冉长长久久时，程冉却给他一个足以毁灭的打击：孕肚突起，并身着婚妙的程冉嫁与他人了……
他找程冉问为什么，程冉不说话只是哭泣。尹川想知道到底发生的什么事情，让将近十年的情感瞬间崩塌，程冉却自始至终都不曾给过他答案。尹川没有大吵大闹，行尸走肉般接受了背叛与结束，可创伤久久难以愈合……再后来舅舅搬了新家，两人再也没见过面了。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可那些伤痛依然清晰可见。
“有事？”尹川从回忆里把自己拽出来，淡漠地问道。
“那个……我实在没办法了……能不能先借我六千块钱？”程冉迟缓的语气里带着显而已见的尴尬与羞赧。
六千？这个数字有点奇怪，相必是遇到没有一退再退的地步了，不然不会给自己打电话开这个口。尹川想着，没有回复只言片语，只是沉默地挂了电话，直接搜了微信，加上，转钱……尹川心想权当弥补那么多年缺失的陪伴亏欠了吧，这跟背叛是两码事。被辜负的伤痛，恰似茶几上放着的瓷器上的裂痕，虽无法完全消除，却能在时光的淬炼中成为独特的纹路。
这时微信上靳寒发来了消息：川儿，程冉给你联系了吗？
靳寒是尹川的高中同学，尹川高中毕业去当兵了，而靳寒则考上了省会财经学院，毕业后就在省会成家立业了。他在部队时每次探亲回来，总会带上程冉去靳寒家蹭饭。有时逢到节假日，靳寒也会充当尹川的快递使者——送花送礼物，让程冉感受到了尹川不在身边，但心意相伴，不让她去羡慕别人的仪式感。
“你怎么知道？”尹川猜到了回复。
“她找着我了，问你的电话是不是没变……”靳寒顿了下，“川儿，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跟自己较真这么多年何必呢？”
“嗯，都过去了。”男人之间的劝慰直接得让人有些许不自然，尹川也不例外，赶紧转移话题：“啥时荣归故里呀，咱哥们儿聚聚喝一杯。”
“十一回去，到时你可别怂哈。”靳寒回道，今年国庆与中秋两个节日相撞了，所以有八天的假期呢。
“死等，哈哈。”
合上手机，想起今天的发生的种种，尹川引用苏轼的一句诗，在陌陌上发了自己的第一个动态：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结果动态的首评居然是“爱穿裙子的猫”——安薇薇：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瞬间惊奇占居了尹川的思维：我用古诗表心情，她用现代网络名句来回应，好一个七巧玲珑心，这女子不一般，劝解人不露痕迹，让人很舒坦。
隔着屏幕，两人在网络的两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