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召见?让母亲陪你去!宫中规矩多,礼仪繁杂,母亲在旁提点你也是好的……”裴氏急急说着,目光殷切地看着女儿。
贺锦澜抬眸,静静看着母亲因急切赶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三年独自在别庄养病的孤寂清冷,无人探望问候的信件,归家后在府门遭遇的刁难冷眼……
那些画面,无声掠过脑海。
“母亲的心意,女儿省得。”
贺锦澜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平和听不出波澜,“然太后急召,女儿不敢耽搁,恐迟了失礼。母亲且先安心回屋歇息,待女儿拜见太后娘娘后,再回来与母亲细说宫中事宜。”
她的话语得体恭敬,却透着一股无声的疏离。
说罢,不再看裴氏,她径直带着春喜,跟随府门前早已静候的宫中内侍,登上了那辆马车。
裴氏站在原处,看着马车消失在高墙青砖的转角,她攥紧了帕子,指节有些发白。
嬷嬷上前一步,轻轻搀扶住她,低声劝慰:“夫人,小姐她……”
“罢了,”裴氏疲惫地摇摇头,声音里尽是苦涩,“回吧。”
……
太后的慈明宫一如既往的庄重肃穆,瑞兽香炉升腾着淡薄的青烟。
贺锦澜莲步轻移,在宫女引领下步入内殿,于阶下五步之处站定。
俯身叩拜,仪态端方。
“臣女贺锦澜,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比平日里添了几分温和。
待贺锦澜起身,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浅青色衣衫,发间不过一支银簪,衬得小脸越发白皙,却也透出几分惹人怜惜的荏弱。
她朝身旁侍立的赢公公递了个眼色。
赢公公躬身领命,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走到贺锦澜面前,恭敬地将盒子打开。
盒内并非珠光宝气的饰物,竟是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枚小巧精致的金叶子。
“丫头,这些是皇上赏你的。”太后语气温和了些。
“之前你提前报信,护住了太和殿,也等于护住了朝廷安稳。皇上心里记着你的功劳,只是这事不能明着下旨表彰。这一百两金叶子,就是他给你的赏赐。皇上说了,你拿着,想怎么花都行,是存起来、做新衣裳,还是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随你心意。”
贺锦澜眼神闪了闪,再次恭敬地伏地行礼:“民女谢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大恩!但这赏赐实在太重了,民女那点小功劳,实在不敢当。太和殿那事儿,真的只是碰巧被我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说到底,还是托了娘娘和皇上的洪福,才侥幸应验了。我其实就懂点算卦的皮毛,也明白,泄露天机是要折损自己福气和寿命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敢再乱说以后的事了。”
太后仔细听着,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满意。
待贺锦澜言罢,她轻轻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连同赢公公在内,都悄无声息地垂首退了下去。
内殿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太后与贺锦澜。
“金叶子你且安心收下,这是你应得的。”太后看着贺锦澜,温声道,“今日召你入宫,一是颁赏,二来哀家有一桩关乎你终身的大事,想亲自告知于你。”
贺锦澜抬起清澈的眼眸,安静地等待着。
“哀家昨日已向皇帝提议,请下圣旨,将你赐婚于端王祁墨尘。”她微微停顿,观察着贺锦澜的神情,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向这个即将成为她儿媳妇的姑娘,描绘幼子。
“端王他,性子虽冷了些,却是一等一的人杰……”
太后的话尚未说完,贺锦澜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并非呆立不动,而是瞬间抬起了头,眼中并非闺阁少女听闻赐婚时应有的娇羞或错愕,反倒是亮得惊人的光芒。
这光芒,强烈得连太后都微微一顿。
下一瞬,贺锦澜竟不顾礼数,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臣女……臣女……”
她似乎太过激动,竟一时语塞,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臣女心中实在太过欢喜,太过感激太后娘娘垂怜!”
这份反应显然与太后预料的表现大不相同。
太后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锦澜?你这般激动是……”
贺锦澜抬起头,泪水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声音哽咽:“娘娘恕罪!臣女失态了,只是臣女一想到,若能得此天恩,嫁给端王殿下,从此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也就是太后娘娘您真正的儿媳妇,便觉日后有了一座谁也撼动不了的靠山!”
她往前跪爬了一步,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太后,声音里全是哀求:“娘娘,我在南方养病的这三年,天天吃药,整宿整宿睡不着,可家里头,没一个人捎来半句话!等我好不容易回到家,侯府大门口等着我的,哪有什么亲人笑脸?只有那些管事和恶奴的冷脸呵斥!”
“娘娘,您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害怕,不知道明天府里又要出什么乱子,我就求能睡个安稳觉!”
“现在,要是娘娘您肯可怜我,把我嫁去端王府,那我以后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怕被家里当成没用的东西扔掉!我只要在王府本本分分过日子,就能得娘娘您可怜可怜我,多少照应些!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和指望了!我实在忍不住这份高兴,求您体谅!”
太后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静静看着阶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
贺氏将这场婚姻视为唯一脱离侯府泥沼的良机,其中的算计与无奈,她看得明白。
然而,这份算计非但不令人生厌,反倒让太后看到了她求生的韧性以及那份对自身处境清醒无比的认知。
况且,她允婚最重要的考量,的确也有用贺锦澜这个根基清浅又聪慧懂分寸的姑娘,来替端王避嫌,避免强联姻亲招惹来皇帝更多猜忌的意图。
看着贺锦澜那清丽温婉的面容,太后心中的满意又多了一重。
这份灵慧通透,这份临危不乱,几可比肩中宫邓皇后了。
“哀家既开口,便当保你这份安稳。”太后缓缓开口,语气中的温度真切了几分。
贺锦澜闻言,这才仿佛稍稍安心,用帕子拭去泪水,却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还有何顾虑?”太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