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芷忧心的看向丈夫,抬起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他那颤抖的拳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拇指在他虎口处摩挲了两下,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暗语。
白汐沫松开了祖母的手臂,快步来到父亲身边,动作轻柔地为他拍背顺气,目光却如淬了寒冰一般,死死的钉在那块金匾上。
自打她在这个世界出生以来,就知道父亲有多崇拜祖父,有多向往习武,又有多渴望浴血奋战,护家卫国。
可东苑那人担心父亲挡了她的路,竟在父亲稚子之年就对他下了毒手,直至现在。
若不是祖母几乎散尽嫁妆,母亲苦心研究良方,只怕她连在这个世界重活一世的机会都没有!
年幼之时,她苦有现代医学知识却不通中医药理毒理,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吐血濒死。
但如今不同了,现在的她不但精通中西医和毒术,还有了金手指,她定要让那些残害她至亲之人的凶手,感受到什么叫追悔莫及,悔不当初!
白靖嵩看向妻女,目光里满含歉疚,他不希望妻女为自己忧心,随即扯出了一抹笑容。
“无碍。”他深吸一口气,咽下喉间翻涌的血腥。
他本该是妻女与母亲的顶梁柱,可他除了给她们添麻烦,徒增烦忧以外,什么都无法为她们做。
好在,女儿如今回来了,并说可以治好他,那他就坚信,他的身体定能恢复如初。
到那时,他一定要千百倍的补偿她们,做她们的顶梁柱,让她们安心享世间荣华,再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和欺压。
“嵩儿......”魏澜霜察觉到儿子的异样,也担忧的看过来。
白汐沫见父亲缓和了不少,便收回了手,来到了祖母身边笑着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父亲并无大碍。
魏澜霜晨起时分就听儿媳说了孙女医术小有所成的消息,此时见孙女神色如常,便也安下心来。
白汐沫见祖母安心后,再次看向那门楣处。
“祖母瞧!”她指着廊下挂着的青铜铃,“和咱们西苑的是一对呢。”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引路的嬷嬷听见,“就是这铃舌被人摘了,再响亮的铃铛也成了哑巴。”
引路的嬷嬷身形一僵,脚步明显慌乱了几分。
踏入东苑正堂,一股浓郁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正堂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落,将主座照得如同神龛。
白老将军端坐如山,一身藏青色的锦袍上金线绣的狻猊在光线下张牙舞爪,那凶兽的眼睛是用番邦进贡的血玉镶嵌,随着呼吸起伏泛着猩红的光。
“哒、哒、哒——”
正厅内,翡翠相击的脆响骤然划破沉寂。
东苑老夫人魏娇妍高居左首,染着丹蔻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十八子念珠。
三对金镶七宝镯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在凝滞的空气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威压。
那支金凤衔珠步摇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凤喙垂下的东珠在眉心投下一道阴翳,衬得她吊梢眼中凌厉的眸光更添三分寒意。
厅内其余人的座次也非常“讲究”——左侧次席空置的紫檀椅是属于驻守军营的二爷白靖宇的;右侧本应属于魏澜霜的首座积着薄尘,次席却被三爷白靖川堂而皇之地占据。
其余众人依次列坐。
二夫人李倾茹端坐如松,手中茶盏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
嫡长子白霄鄞把玩着腰间御赐的蟠龙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忠勇”二字;
嫡长女白琳琅执团扇半掩朱唇,绢面上“凤仪天下”的绣字若隐若现;
次女白琳翡懒散坐在一边无聊的扭着帕子,腕间新得的珊瑚串与姐姐的如出一辙;
二房妾室仇烟芋垂首立在柱侧,发间那支素银簪子在西苑众人华服映照下格外刺目;
二房庶女白冬苓攥着绣有梅花的帕子,安静乖巧的立于母亲身旁;
三房妾室苏媚莹斜倚在窗边,裙摆有意无意地扫过身旁的儿子白玮垚;
而那位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正把玩着几颗骰子,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三房庶女白冬玥缩在角落,被眼前的阵仗惊得唯唯诺诺,不住颤抖。
满堂珠翠环绕,唯有他们一家四口孤立厅中。
白靖川起身时带起一阵脂粉香风,衣领处未擦净的胭脂印艳如血痕:“大哥大嫂姗姗来迟,父亲可是望眼欲穿呐。”
西苑四人一脸的严肃,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白汐沫眸光如刃,劈开这精心布置的戏台,直刺主座——老将军此时正用那枯瘦的指节规律的叩击着青瓷盏。
“孙女白汐沫,拜见祖父。”她盈盈下拜,裙摆如雪莲绽开。
“十年未归,是孙女不孝,请祖父责罚。”
嗓音清越,字字如珠落玉盘。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让老将军指节微滞。
“咔——”
左侧突然响起翡翠相撞的锐响。
魏娇妍指尖悬在第十八颗念珠上,吊梢眼斜斜瞥向李倾茹。
二夫人会意,执起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轻拭唇角:“说来也巧,前儿个庄子里刚逮着个冒认官亲的丫头......”
“当啷!”白琳琅突然搁下团扇,茶盏与碟相碰的脆响截断话头。
她佯装饮茶,目光却如毒蛇般缠上白汐沫的面容——那欺霜赛雪的肌肤,那顾盼生辉的眉眼,每一处都扎得她心口生疼。
指甲不知不觉掐进掌心,留下了一串月牙状的凹痕。
“娘亲何必拐弯抹角?”白琳翡突然脆生生开口,腕间珊瑚串哗啦作响。
她歪头打量着白汐沫,像在看集市待售的牲口。
“十年足够让麻雀装凤凰啦!要我说——”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直指厅中央,“就该让她跟我们滴血验亲!”
“三妹说得极是!”白玮垚抚掌大笑,腰间骰子囊叮当乱晃。
“就该让她跟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滴一次!这样才能防止纰漏。不如从我开始?”
就在白玮垚跃跃欲试时,无意间对上老将军森冷的目光,顿时缩了缩脖子,不再做声。
“我看谁敢!”
沉香木拐杖重重砸向青砖,魏澜霜挺直的脊背仿佛一柄出鞘古剑。
当年名动京华的相府贵女威仪尽显,让在场的小辈都一阵胆寒。
白靖嵩挺直着瘦弱的身躯,如山岳般挡在女儿身前,墨绿色衣袍无风自动。
晏芷疾步上前扶起白汐沫,素来温婉的眉眼此刻寒芒毕露,盯着李倾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白汐沫缓缓起身,目光掠过祖父冷硬如铁的面容。
心底漫起一丝悲凉——原来不爱你的人,纵使你鲜血流尽在他面前,也换不来半分垂怜。
既如此,又何必徒劳?
“祖母息怒!”
她轻抚魏澜霜颤抖的手背,声音清越如碎玉。
“孙女既是白家血脉,自不怕验。只是......”眼波流转间扫过李倾茹的脸,“滴血验亲这等粗鄙法子,二婶不觉得辱没了将军府门楣吗?”
话落,纤指忽地指向白霄鄞:“不若滴骨认亲如何?就让......大哥与我同验。”
她故意将“大哥”二字咬得极重,惊得李倾茹手中绢帕飘落在地,“如此,二婶总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