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最深最冷的黑海底，被粘稠的黑暗和无声的压力包裹。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一种规律的、略显生硬的、像是某种金属关节摩擦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还有……一股极其浓郁的、混杂着新鲜泥土、腐朽棺木和某种廉价熏香的味道，顽强地钻进鼻腔。
林妙妙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如同挂着千斤重担，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晃动。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根交叉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杆？再往上，是灰扑扑的、带着泥土颗粒的……布面？
她转动干涩的眼珠，视线顺着金属杆向下移动。
看到了两根灰白色的、前端磨损严重的……大腿骨？骨头下方，是一双同样磨损严重、沾满泥泞的……破草鞋？
而她自己……正躺在一个由两根大腿骨、两根锈蚀金属杆和一块破布简陋拼接成的……担架上？
“咔哒…咔哒…”
声音的来源在她头顶侧上方。林妙妙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动脖子，向上看去。
一个灰扑扑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簇微弱但稳定的幽蓝色魂火，正微微低垂着“看”着她。下颌骨开合，发出那规律的“咔哒”声。
“老…板…您…醒…了？”骨三那干涩沙哑、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声音响起，“通…通灵坟场…特…特护担架…舒…舒服吗？滋…加…加收…五…五块…下品…魔晶…就…就行…”
林妙妙：“……”
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是谁？我在哪？这骷髅是谁？担架？通灵坟场？魔晶？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无处不痛，骨头像是散了架又重新拼凑起来，肌肉酸痛无比，皮肤表面更是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痛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余韵。嘴里还残留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腥甜味，以及……泥土和腐朽的味道？
“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痛苦的呻吟。
“老…板…别…乱动…”骨三连忙用那只没握锄头的骨爪，笨拙地、轻轻按了按林妙妙的肩膀（隔着破布担架），“您…您伤…得重…重…滋…刚从…血…血海里…捞…捞出来…魂…魂儿都…飘…飘了一半…滋…”
血海？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混乱、破碎、如同噩梦般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冰冷刺骨又灼热滚烫的粘稠血浆！
无数怨魂撕咬灵魂的尖啸！
狂暴失控的毁灭能量！
谢无妄胸口那狰狞的裂痕和涌动的熔岩！
她扑上去用手堵住裂痕的剧痛！
还有……那块滚烫的、七彩光芒爆发的混沌石！
“噗——！”
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回忆让她胃部一阵剧烈痉挛，猛地侧过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浓重铁锈腥味和淡淡硫磺气息的暗红色液体！液体落在冰冷的黑石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吐完之后，她感觉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身体更加虚弱，眼前阵阵发黑。她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老…老板…您…悠着点…”骨三吓得魂火都晃了晃（如果它有魂的话），“这…这血煞…之…气…吐…吐出来…好…好…滋…省…省了…净…净化…费…”
林妙妙没力气理会它。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担架边缘（硌得骨头生疼）。她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后勤部洞窟的入口附近？穹顶被撕裂的巨大破口还在，但已经被一层粗糙的、闪烁着微弱魔纹光芒的黑色岩石勉强封堵住了。洞窟里依旧一片狼藉，爆炸的痕迹、散落的碎石、烧焦的虫翅和粘液随处可见，比她昏迷前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硫磺、血腥、泥土和腐朽熏香的复杂怪味。
她的目光扫过地面，看到了自己吐出的那滩还在冒黑气的暗红液体，又看到了不远处静静躺着的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只有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暗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龟裂纹路。裂纹深处，原本流转的微弱七彩星屑，此刻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成了一块毫不起眼的丑陋顽石。
混沌石……它还在。
看到这块石头，林妙妙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些许。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捡它，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的表面——
嗡！
一股极其微弱、如同静电般的麻痹感瞬间窜过指尖！
同时，一些破碎的、模糊的念头如同水面的涟漪，在她混乱的意识中一闪而逝：
PPT方案…甲方爸爸…熬夜…心脏骤停…
平地摔…诛仙台…粉尘…魔尊邀约…
清洁工契约…血池…抱紧…掉下去加菜…
会咬人的扫帚…唱《爱情买卖》的仙人掌…
滴滴代打…淘宝爆炸…差评威胁…天道投诉…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快速闪过，清晰又混乱。但当她试图去回忆更具体的东西时——比如她为什么会穿书？《戮仙》原著讲了什么？恶毒女配林妙妙的下场？甚至谢无妄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些关键信息，却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混沌的迷雾，怎么也拨不开，想不起来！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她是林妙妙，魔宫后勤主管兼清洁工，欠了老板（谢无妄）和系统（小崩）一屁股债！刚刚在血池里为了保命（或者讨要加班费？）差点把自己搞死！
【滋…系…统…连…接…中…断…滋…记…忆…模…块…受…损…滋…关…键…词…“穿书”、“原著”、“女配”…数…据…丢…失…或…封…存…滋…原…因…未…知…】
系统那微弱、卡顿、仿佛随时会消失的电子音极其艰难地在她意识中响起，证实了她的感觉。
记忆……丢了？被那块石头搞的？还是被血池泡坏了？
就在林妙妙捂着发胀的脑袋，努力梳理着混乱的记忆和满身伤痛时——
一股熟悉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寒潮，毫无征兆地降临。
空气瞬间凝固。
骨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骷髅架子僵在原地，眼窝里的魂火疯狂闪烁，传递出极致的恐惧，连“咔哒”声都停了。
林妙妙浑身一僵，心脏骤停，猛地抬头看向洞窟深处那片扭曲的阴影。
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谢无妄。
他换了一身新的玄袍，宽大依旧，纤尘不染。墨发整齐地披散在身后，遮住了脖颈。脸色依旧是那种不见天日的冷白，但之前布满脸颊和脖颈的那些蛛网般狰狞的裂痕，此刻却……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极其浅淡的、如同瓷器修复后留下的细微纹路，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他静静地立在阴影边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洞窟的狼藉，扫过骨三和那简陋的担架，最终，落在了靠在担架边、脸色惨白、嘴角还残留着暗红血渍、眼神茫然而又带着惊惧的林妙妙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极其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没有任何言语。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宽大的玄袍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同样冷白、但线条极其完美的手腕。指尖微动。
咻！
一道暗沉的流光从他袖中飞出，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精准地悬浮在林妙妙面前。
那是一张……材质奇特的黑色“纸张”？触手冰凉，仿佛某种兽皮鞣制。纸张上，浮现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光字，密密麻麻，布满了扭曲的魔纹条款。
最上方一行大字：【魔宫劳务契约补充条款（工伤及特别服务类）】
林妙妙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些扭曲的光字上，试图辨认：
“…兹…确认…后勤主管林妙妙…于…执行…‘能量导流’（特别服务）期间…滋…遭遇…不可抗力…（血池能量反噬）…导致…身体及灵魂…多重…损伤…滋…”
“…根据…契约…第…柒…章…第…拾…叁…条…补充…规定…滋…该…服务…所…产生…的…医疗…费用…误工…损失…等…滋…一律…由…服务…行为…本身…抵扣…滋…”
“…即：…此次…‘充电’…服务…滋…抵销…宿主…此前…所欠…救赎值…债务…（总计250点）…滋…并…额外…抵扣…未来…三…月…基本…薪资…滋…”
“…双方…确认…无异议…滋…签字…生效…滋…”
林妙妙看得眼前发黑，呼吸急促。
抵债？！
用差点被炸死、被能量撑爆、被怨魂撕碎的“服务”，抵掉之前的250点欠债？！还要倒扣未来三个月的工资？！（虽然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工资！）
这哪里是补充条款？这是卖身契2.0！霸王条款中的战斗机！
“老…老板…”她艰难地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敢置信，“加…加班费…十…十倍…您…您说过…的…”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执念了。
谢无妄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到她的控诉。他只是淡淡地、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充电服务。”
“抵债。”
“契约精神。”
六个字，字字如冰锥，砸得林妙妙心头发冷。契约精神？她签的明明是卖身契！
“可…可是…”她还想挣扎一下，至少争取点工伤补贴。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僵硬的骨三，眼窝里的魂火猛地一亮，似乎接收到了某种“商机”信号！它猛地将肩上扛着的锄头往地上一杵，发出“哐”的一声，然后那只骨爪极其灵活（相对而言）地从它那破烂的布带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泛黄的、画着简陋棺材和墓碑图案的……宣传单？
骨三弯下腰（骷髅架子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将那张散发着腐朽熏香味的宣传单，恭恭敬敬地（？）递到林妙妙面前，干涩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热情（推销员版）：
“老…老板！消…消消气！滋…气…坏…了…身子…不…不值当…滋…”
“您…您看…咱们…通灵坟场…现…在…推出…魔宫…员工…专享…福…福利！”
“顶…顶级…VIP…墓…墓位！滋…坐北…朝南…风…水…极…佳！滋…自带…防…防潮…防…防虫…结界！滋…提…提前…预订…享…受…八…八折…优惠！”
“再…再…加…九…九块九…下品…魔晶…滋…还…送…送…精美…骨…骨灰盒…一个！滋…刻…名字…免费！”
“您…您…签…签了…这…契约…滋…心…情…肯…肯定…不…不好…滋…不…如…先…把…身后事…安…安排…好？滋…早…安排…早…安心…啊老板！”
林妙妙：“……”
她看着眼前这张画着滑稽棺材、写着“早登极乐，八折无忧”的宣传单，再看看悬浮在面前那张冰冷霸道的《补充条款》，最后抬头看向阴影中那个玄色身影平静无波、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的脸……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诞、委屈、愤怒和深深无力的悲怆感，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
哇——！
她又吐了。这次吐出的不再是暗红血煞，而是纯粹的、酸涩的苦水。吐完之后，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骨三吓得连忙缩回宣传单，骨爪不知所措地搓着：“老…老板…您…您别…激动…滋…八…八折…不…不满意…滋…七…七五折…也…也行…滋…”
林妙妙瘫在冰冷的担架上，大口喘着粗气，感觉灵魂都快要离体了。她看着那张悬浮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补充条款，又看看旁边搓着手骨、一脸“为您着想”的骷髅推销员……
算了。累了。毁灭吧。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手（另一只按过裂痕的手依旧灼痛麻木），朝着悬浮在面前的契约补充条款……下方代表签名的空白处……虚虚地……按了下去。
指尖接触到冰凉“纸张”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烙印光芒一闪而逝。
契约成立。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联系感，如同枷锁，重重地套在了她的灵魂上。
【滋…债…务…清…零…滋…未…来…三…月…薪…资…冻…结…滋…宿…主…当…前…救…赎…值：…0…】
系统的提示音微弱而冰冷。
谢无妄看着契约生效的光芒隐没，似乎满意了（或者根本无所谓？）。他那只苍白的手随意地收回袖中，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退去。
洞窟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担架上瘫着的林妙妙，以及旁边抱着锄头和宣传单、魂火闪烁的骨三。
骨三看着林妙妙生无可恋的脸，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再次递出那张泛黄的宣传单，干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跳楼价”的诱惑：
“老…老板…真…真的…不…考虑…一下？滋…七…五折…滋…再…再送…三…年…清…明…代…哭…服务…滋…保…保证…哭…哭得…情…真意切…滋…魔…魔音…穿…脑…那…那种…”
林妙妙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虚弱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不可闻：
“工…伤…抚恤…”
“能…提前…预支…一点…吗？”
“买…买卷…绷带…”她感觉自己快散架了。
骨三的魂火呆滞地跳动了两下，似乎在理解“工伤抚恤”和“绷带”之间的关系。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肋骨腔，又看了看手里那张棺材宣传单，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根锈迹斑斑、但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锄头柄上。
它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不舍地、将锄头柄上缠着的、那圈脏兮兮的、用来防滑的破烂布条……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
“老…老板…绷…绷带…没…没有…”骨三将那圈散发着汗味和泥土味的破布条，用两根骨指捏着，极其“郑重”地递到林妙妙面前，魂火里充满了“我已经尽力了”的真诚。
“这…这个…先…凑合…包…包扎…一下？滋…算…算…工伤…抚恤…预…预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