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温热尚未散去，算盘珠分裂的微响犹在耳畔。那颗带着裂痕的莹白主珠，此刻已化作两半冰冷的信物，裹挟着足以掀翻金狼王帐的悬赏令，正由陆九卿麾下最悍勇的死士，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北疆的茫茫风雪。
军机处的空气却并未松弛，反而绷得更紧。无形的算珠在谢危和我的脑海中高速运转，推演着北疆可能出现的每一丝变数。金融诛心之刃已出鞘，铁血刀兵正对峙，此刻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眼中心令人窒息的死寂。
“王爷，”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紫檀大案冰凉的边缘，目光投向巨大的北疆舆图，眉头紧锁，“悬赏令如石投水，必起波澜。然…消息如何最快传递至金狼部底层士兵？如何让每一个心存疑虑的狼骑，都知道这‘金狼头’能换真金白银？如何让那‘部落圣器被熔’的流言，如野火燎原？”
谢危负手立于舆图前，玄色背影凝如山岳。他指间那枚莹白的算盘副珠捻动无声，深潭般的眸子映着舆图上犬牙交错的兵力标识。“流言如风，赏格需媒。”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洞察，“金狼部封锁甚严，寻常渠道，难入其军。”
“寻常渠道难入…”我喃喃重复，脑子里噼啪作响的算盘珠骤然停顿！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主意，如同闪电劈开迷雾！我的目光，猛地钉在了案头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官办“汇通”钱庄空白银票上！
银票！
这薄薄一张纸，承载着信用，流通着财富，是金狼部刚刚用来发动金融战的武器！也是…此刻我们能利用的最佳媒介！
“王爷！”我眼中锐光大盛，一步跨到案前，抓起一张空白银票，“金狼部用假银票乱我边疆！我们就用真银票…传我军机！”
谢危倏然转身，目光如电，锁住我手中的银票：“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语速快如爆豆，指尖在银票光滑的纸面上飞快划过，“明面上，由萧将军派小队精锐，继续尝试突破封锁，散布流言，制造混乱！暗地里…我们利用边市！利用那些在金狼部和大胤之间游走、只为求财的走私商队、行脚小贩！”
“边市？”谢危眉峰微蹙。
“对！边市未绝！”我斩钉截铁，“金狼部虽陈兵关外，但部落贵族对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盐巴需求未减！必有胆大包天、要钱不要命的商贩，通过隐秘小道，与金狼部后方部落进行交易！这些人，就是我们传递消息的最佳‘信使’！”
“如何传？”谢危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银票上，深潭之下，锐光隐现。
“用这个！”我将银票拍在案上，“王爷请看！银票正面，是钱庄印鉴、面额、编号，规规矩矩。但背面…这一大片留白之地！”我的指尖重重点在银票背面大片的空白区域，眼中闪烁着金融猎手特有的精光，“这就是我们的‘军机板’！”
我抓起朱砂笔，蘸饱了浓艳的颜料，手腕悬停于银票背面空白之上，却并未直接书写。我的目光，投向了谢危指间那枚不断捻动的莹白算盘副珠。
“王爷，借珠一用。”
谢危没有丝毫迟疑，指尖微弹，那枚温润的算盘副珠便稳稳落入我的掌心。珠子冰凉，边缘圆润光滑。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持珠，稳稳压在银票背面空白处一角。右手执笔，饱蘸朱砂的笔尖并未落在纸上，而是…极其小心、极其精准地，沿着算盘珠那浑圆边缘的外廓，轻轻描摹！
一圈！两圈！三圈！
朱砂沿着算盘珠的边缘，在银票背面留下了一个极其清晰、极其规则的圆形印记！像一个特殊的印章！
“以此珠印为‘密钥’！”我移开算盘珠，指着那个鲜艳的朱砂圆圈，“凡以此珠印为记的银票，其背面空白处，用特制药水书写的文字，方为真令！药水书写，干后无痕！唯有以同样配制的显影药水涂抹，文字方现！而显影药水的关键配方，只掌握在萧将军和极少数心腹手中！”
谢危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起惊涛骇浪！他看着那个由他算盘珠印下的朱砂圆圈，再看我手中那张看似空白无奇的银票，瞬间洞悉了这计划的精妙与狠辣！
“妙！”一声短促的激赏，如同金石相击！
“不仅如此！”我趁热打铁，朱砂笔在银票背面朱砂圆圈之外的空白处，飞快写下几行字：「汇通宝号，凭票即兑，纹银十两」。字迹工整，与正面面额一致，毫无破绽。“明面信息，就是一张普通的十两银票！足以让那些走私贩子动心，甘愿冒险带入金狼部地界！而真正的‘军机’…”
我放下笔，拿起旁边一瓶特制的、近乎无色的药水，用极细的狼毫笔尖蘸取，屏息凝神，在那朱砂圆圈圈定的、不足方寸的隐秘区域内，以极其微小的字体，写下真正的命令：
「王帐左翼，秃鹫千夫长，头值五百两。斩之，持此票为证，寻大胤暗桩‘驼铃’，兑银。」
写完，药水迅速挥发，字迹消失无踪！银票背面，只剩下那个鲜艳的朱砂圆圈和外围那几行掩人耳目的普通兑银文字！
“王爷！”我举起这张看似普通、实则暗藏杀机的银票，眼中锋芒毕露，“以此法，将悬赏令细分，加密，藏于银票！通过走私渠道，大量、分散地流入金狼部后方！每一张银票，就是一道针对特定目标的索命符！就是一颗埋在金狼部心脏的炸雷！那些走私贩子，为了银票本身的价值，会拼命将其带入流通！而金狼部的士兵、牧民，拿到银票，只会看到明面的十两银子，却不知其背面暗藏玄机！唯有心有异志、或被流言所动、真正想拿‘金狼头’换银子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去破解那朱砂圆圈的秘密，去寻找‘驼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谢危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赞叹，他接过那张暗藏杀机的银票，指尖抚过那个由他算盘珠印下的朱砂圆圈，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那抹刺目的红，“银钱为媒，军机暗藏。好一个…算珠落处，皆是战场！”
“陆九卿！”谢危的声音陡然转厉！
“属下在！”
“即刻密令萧景桓！”谢危字字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一、按此‘银票密令’法，赶制首批悬赏密票！目标：金狼王帐左翼秃鹫千夫长，右翼血狼千夫长，中军亲卫统领三人！赏格：五百两至一千两！二、启动‘驼铃’暗桩，备足现银，准备接收‘凭证’！三、严控药水配方，凡泄密者，诛九族！”
“遵令！”陆九卿眼中精光爆射，接过谢危递来的那张“样票”，如同捧着淬毒的匕首，身影瞬间融入阴影。
命令如同无形的网，再次撒向北疆。军机处内，只剩下我和谢危。他依旧站在舆图前，目光幽深地凝视着雁回关外那片象征着百万大军的黑色阴影。指尖那枚算盘副珠，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指间，被捻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响。
“此计虽妙，”谢危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风险亦巨。银票流通，如同双刃。若被金狼部高层识破…”
“王爷放心，”我走到他身侧，目光同样投向那片沉沉的杀机，“银票密令，核心在‘密钥’——您那枚独一无二的算盘珠印下的朱砂圈，和只有‘驼铃’掌握的显影药水。金狼部纵有精通此道者，要破解这双重密钥，也非朝夕之功！待他们破解之时…”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指尖在舆图上金狼王帐的位置，用力一划：
“恐怕那几位千夫长的人头…已经挂在萧将军的辕门之外了！”
谢危侧目，看着我眉间那点因连日殚精竭虑而愈显灼目的朱砂印记，再看向我眼中那属于金融猎手的、永不熄灭的锐光。深潭般的眸底，冰封之下，涌动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激赏与…托付。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我，只是用那枚捻动着莹白算盘副珠的手指，隔空，极其郑重地点了点舆图上金狼王帐的位置。
“算珠已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铁交鸣的铮然，“静待…惊雷。”
无声的惊雷，正藏在一张张看似寻常的银票背后，随着走私贩子的脚步，悄然渗入金狼部的草原腹地。
金融的暗刃，已然出鞘。
而风暴的回响，正从遥远的北疆，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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