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和女儿张思睿心急火燎赶到张家湾,路边的尘土被两人急促的脚步带起。
王麻子早已等在幸福感38号对面的老槐树下,裤脚沾着泥,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见他们就迎上来。
“张伟哥,可你算来了!”王麻子声音发哑,往身后那座小院瞥了眼,“叔这两天水米不进,就靠一口气吊着,嘴里翻来覆去都是你的名儿。”
张伟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发紧,他下意识将张思睿的小手握得更紧,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稳了稳神。
“快,带我们去。”张伟声音发颤,拉着女儿跟着王麻子往小院走,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板生疼也顾不上。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草药混着陈灰的味道扑面而来,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黄了大半,落得满地都是。
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沉沉的,张伟刚迈过门槛,就看见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张守仁瘦得只剩一层皮,盖在身上的薄被空荡荡的,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爸!”张伟腿一软,几步扑到床前,伸手去握父亲的手,那手凉得像冰,指节突出,皮肤干得裂开了细缝。
“爸,我是张伟啊,我来了!”他把脸凑近,眼泪砸在父亲手背上,“你看看我,看看思睿!”
张守仁的眼睫颤了颤,好半天才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慢慢转了转,定在张伟脸上时,忽然动了动,像是想抬手,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儿……儿子……”张守仁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气若游丝,“盼……盼你……盼了……”
张伟眼泪流得更凶,抬手抹了把脸,哽咽着说:“爸,这些年我没回来是因为我没找到您的下落,是王麻子告诉我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张思睿拉到床边:“但我娶了媳妇,叫诸葛大力,她做饭好吃,还会修家电,上次思睿学校的机器人比赛,就是她陪着弄的。”
“她给我生了思睿,你看,这丫头随她妈,心眼实,还特别聪明。在地铁上还跟我说,想给爷爷织条围巾呢。”
张守仁的嘴角慢慢扯出个极浅的弧度,目光挪到张思睿脸上,那双枯槁的眼忽然润了些。
“思……思睿……”他用气声唤着,眼珠跟着孙女的动作转。
张思睿早就红了眼眶,此刻再也忍不住,抽噎着跪到床边,小手轻轻碰了碰爷爷的胳膊:“爷爷,我是思睿呀,我带了我画的画,想给你看……”她从兜里掏出高档的画纸,上面是三个牵手的小人,“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我们一直想来看你。可是您四十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守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望着孙女,眼神里淌出些微暖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攒够了力气,忽然偏过头看向张伟,嘴唇翕动着,声音断断续续:“儿子……你妈……当年……”
张伟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那年头……地里颗粒无收……家里存粮见底,你发着高烧,烧得直说胡话……”张守仁的声音抖得厉害,“你妈抱着你在门槛上坐了一夜,天亮时跟我说,她去找远房亲戚借粮,让我看好你……”
“我后来才知道……”他喘了口气,眼角滚下一滴浑浊的泪,“她是怕你跟着我们饿死,托人把你送到了城里的福利院,自己……自己走了就没回来……”
张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床沿上,砸得他心口发闷——那些年他总以为母亲是嫌家穷跑了,心里的怨像野草一样疯长,此刻才知道,那野草底下,藏着母亲怎样的疼。
“她不是……不是要走……是……是舍命保你……”张守仁说完这句话,头一歪,眼睛慢慢闭上了,握着张伟的手,轻轻松了。
“爸?爸!”张伟晃着父亲的手,那手再也没动,屋里静得只剩下他和女儿的哭声。
葬礼办得简单,王麻子跑前跑后帮忙,张伟给大力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妻子没多说什么,只说“我在家等你们”,那平稳的声音让他稳住了神。
灵堂里,张思睿捧着爷爷的遗像,用袖子一遍遍擦着相框上的灰,小声跟遗像里的人说话:“爷爷,我把画烧给你了,你在那边要记得看……”
张伟站在一旁,望着父亲黑白照片里的脸——比记忆中苍老太多,却依稀能看出当年送他走时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去村口的小卖部买糖吃。
出殡那天,张思睿拉着张伟的衣角,一步三回头,直到棺材被抬上灵车,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爸爸,爷爷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我画的画了?”
张伟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会的,爷爷在天上看着呢。”
葬礼结束,张伟带着张思睿上了车,发动时,他看见王麻子站在村口挥手,远处的张家湾在暮色里渐渐模糊。
张思睿靠在副驾驶座上,怀里抱着爷爷给她的一块旧玉佩,那是张守仁藏在枕下,临终前让王麻子交给她的。
车子驶离小镇,张伟透过后视镜望了最后一眼,心里五味杂陈——这趟来,终究是见了父亲最后一面,解了心头多年的结,也总算明白了母亲的苦。
他抬手摸了摸仪表盘旁的一个小机器人,那是张思睿的陪伴型人工智能,早上出门前简单调试好的,此刻安安静静待在那里,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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