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褪尽时,李昭的指尖还残留着夏璃掌心的温度。
他靠在马车软枕上,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色。
昨夜山路颠簸,夏璃始终用身体护着他的伤处,此刻她蜷在另一侧,眼尾的青影比夜色还深。
阿旺驾着车走得极慢,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极了她为他诊脉时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他喉间发紧。
到了。夏璃突然睁眼,话音未落已掀开车帘。
晨雾漫进车厢,裹着咸湿的药香,李昭这才察觉他们停在了医馆后巷。
她扶他下车时,指腹擦过他腕间,轻声道:脉息还有浮滑,昨夜强行逼毒耗了太精气。
李昭刚要应,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旺从巷口奔来,额角沾着草屑:夏姑娘!城东米市街出了事!王屠户家小儿子今早突然浑身僵硬,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房梁,嘴里直念天命之人归来,现在整条街都传开了...
夏璃的指尖猛地收紧。
李昭看见她睫毛颤了颤,转身时腰间的药囊撞在他手臂上,发出细碎的响:去城东。
米市街的青石板上泼着未干的血水,王屠户家的木门大敞着。
李昭扶着门框往里走,迎面撞来一股腐肉混着艾草的腥气。
里屋土炕上,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直挺挺躺着,四肢绷得像拉满的弓,瞳孔散成浑浊的灰雾,嘴唇开合间漏出含混的重复:天命......归来......
夏璃的手指按上男孩颈侧,指节泛白。
李昭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日低了两度:尸毒入脉,可这毒......
她扯下男孩衣襟,露出心口处暗红的斑点,是巫蛊余毒。
赵渊?李昭问。
夏璃抬头,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沉郁:他用活人做蛊引,血契残魂被我们毁了,余毒却顺着市井血脉散出去了。
她指尖蘸了蘸男孩嘴角的涎水,放在鼻下轻嗅,这味道......像极了皇陵祭殿里的沉水香。
李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昨夜祭坛下那道若隐若现的蛇形纹路,此刻正顺着他的血管发烫。我去皇陵。赵渊的法阵不可能全毁,壁画上的楚地巫图......
你现在连提笔画符的力气都没有。夏璃截断他的话,却已转身翻找药囊,阿旺,取三盏灯芯草、半钱朱砂,再找辆快马。她将调配好的药汁喂给男孩,转头时眼底有星火明灭,我陪你去。
皇陵的松柏在晨雾里泛着冷青。
李昭扶着汉白玉柱喘息,额角的蛇纹随着心跳隐隐作痛。
夏璃举着火折子照向壁画,他看见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只振翅的玄鸟。
这里。
夏璃的火折子停在一组云雷纹旁,原本是楚地巫祭的祈年图,现在......她指尖划过壁画缝隙,一片石屑簌簌落下,被人用金粉覆盖了。
李昭眯起眼。
月光透过陵顶的漏光孔洒下来,照见金粉下若隐若现的线条——是条弯曲的甬道,终点标着咸阳西郊。赵玄明昨夜往西郊逃了。
他低声道,赵渊留了分魂在那里。
夏璃的火折子突然熄灭。
黑暗里,李昭听见她布料摩擦的声响,再亮时,她手里多了支短刃,刀身映着她冷白的脸:我去西郊据点。
我同你——
你守着皇陵。她将短刃塞进他掌心,若我一个时辰没回来,就烧了这壁画。未等他反驳,她已转身融入晨雾,只余一句飘在风里,阿旺在西城门等你。
西郊的废宅比李昭想象中更潮湿。
他蹲在墙根,望着阿旺在院外的槐树上系了第三道红绳——那是夏璃安全的信号。
可第七柱香燃尽时,红绳突然开始摇晃。
李昭翻上墙头的瞬间,听见了熟悉的银针破空声。
院角两个守卫软绵绵栽倒,夏璃的身影从柴房后闪出来,发间沾着蛛网:跟我来。她拽着他往地窖跑,潮湿的霉味里混着铁锈味,赵玄明在地下布置血契法阵,用流民当容器......
地窖的石门被腐木撑着,缝隙里渗出暗红的光。
李昭跟着夏璃钻进去,入目是满地的朱砂血线,中央石台上躺着个穿素衣的女子,心口插着根青铜钉,鲜血顺着钉眼淌进刻满符文的石槽。
赵玄明站在石台前,手里举着把沾血的骨刀,看见他们时瞳孔缩成针尖:来得正好!
清灵香。夏璃低喝一声,李昭这才注意到她腰间的香炉正飘着淡白烟雾。
他摸出袖中狼毫,蘸了蘸石槽里的血——是活人血,带着生涩的腥气。
笔锋扫过空气,一道金红的封魂符在半空凝结,直朝赵玄明面门飞去。
赵玄明踉跄后退,骨刀劈碎符纸:你们毁得了残魂,毁得了分魂吗?他突然抓起石台上的青铜钉,狠狠扎进女子心口,赵公说过,只要有活人的魂做容器......
住口!夏璃的银针穿透他的肩窝。
李昭趁机扑向石台,徒手拔下女子心口的青铜钉。
鲜血溅在他手背,烫得他皱眉,却见那女子的睫毛动了动。
法阵要爆了!夏璃拽住他的手腕。
李昭这才听见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石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
他抱起女子,跟着夏璃往地窖口跑,刚冲出院门,身后便传来轰然巨响——废宅的后墙塌了半边,烟尘里,赵玄明的身影一闪而过。
追吗?阿旺握着木棍冲过来。
夏璃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李昭怀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的眼皮颤了又颤,终于缓缓睁开眼。
她的瞳孔还带着巫蛊的浑浊,却清清楚楚吐出几个字:赵公......还在皇陵深处......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李昭望着女子眼尾的泪痣,突然想起皇陵壁画里,楚地巫女的妆扮正是如此。
他怀里的女子又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可那句低语却像根细针,扎进他额角的蛇纹里——那里正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灼得他发疼。
夏璃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体温透过血渍传来:先回医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皇陵的事......我们慢慢查。
李昭低头看她,晨光里,她鬓角沾着的蛛网闪着碎光。
他突然想起昨夜山道上,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
原来有些局,从第一面就开始布了——而这一局,才刚刚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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