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喉间的腥甜翻涌到舌尖时，夏璃的手已经按上他后心。
她掌心的药香混着体温渗进他后背，像根细针挑开了他紧绷的神经。
方才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炸响，母亲的泪、赵渊袖口的狼头纹、匈奴王展开的血书，每一幅都刺得他眼眶发疼。
“昭郎？”夏璃的声音带着点颤，指尖轻轻叩他肩胛骨，“能听见我说话么？”
李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红血丝褪了些。
他握住夏璃按在自己后背的手，触感温软，却能摸到指腹那层薄茧——是常年握药杵磨出来的。
“血魂引。”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方才石碑里的画面，赵渊和匈奴勾结的血书，盖着秦玺。”
夏璃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石碑背面。
幽蓝夜明珠光里，“孤凰现，天命改”七个血字正泛着诡异的红。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歪扭的符文，“这些纹路不是普通的镇邪阵。”她指甲在砖缝里抠出点黑泥，凑到鼻尖嗅了嗅，瞳孔骤缩，“是血魂引的咒文。赵渊要借活人的血引动天象，把天命攥在自己手里。”
“日食。”李昭突然说。
他低头看向手背上的凤形印记，红得像要渗出血来，“母亲临终前说过，楚地古卷记载，日食之夜，天地气乱，最宜改命。”
夏璃猛地抬头。
地宫顶上不知何时漏进月光，在三人脚边投下昏黄的圈。
赵世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郊外废弃的楚宗庙。我前日查城防记录，有批死士抬着木箱往那边去了，说是给新帝修祈福坛。”他腰间的环佩随着动作轻响，“现在去，还赶得及。”
李昭摸出袖中碎裂的楚凤玉坠，半枚碎玉扎在胸口的伤口已经凝了血。
他将碎玉收进贴身暗袋，抬头时目光像淬了刃：“走。”
废弃宗庙的残垣上爬满野藤，月光透过破窗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李昭贴着墙根往里挪，听见殿内传来陶罐碰撞的脆响。
他眯起眼——三十步外的空地上，十二口青铜鼎围成半圆，鼎里飘着腥甜的血气；赵玄明站在中央，玄色锦袍绣着金线云纹，手里攥着柄镶嵌绿松石的匕首；旁边跪着个灰衣老者，正是张氏，此刻正用楚地古语吟诵着什么，每念一句，就将一罐鲜血倒进鼎与鼎之间的凹槽。
“今晚子时，整个咸阳都会陷入幻觉。”赵玄明的笑声像夜枭，“百姓会看见彗星坠城，士兵会看见敌军破墙——到那时，赵公扶着幼帝登城楼，说这是天命示警，要清君侧，要掌军权……”他转头看向张氏，“楚地遗民的血，用来改秦的天命，倒也算物尽其用。”
张氏的手指在陶罐上叩出闷响，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宗庙角落。
李昭心下一凛，立即矮身躲进供桌下。
霉味混着尘土扑进鼻腔，他摸出怀里的画卷，蘸着口水在绢帛上快速临摹阵型——十二鼎对应十二地支，凹槽里的血线连起来是北斗七星，阵眼在正中央的青铜祭坛。
“夏璃。”他压低声音唤了句，转头却见那抹月白身影已经翻上后墙。
她发间的青玉簪子闪了闪，像只夜鸟掠过瓦当，接着便消失在东侧偏殿的阴影里——那里堆着赵渊运来的药炉，是献祭前调和血毒的地方。
李昭的笔尖在“天枢”位置重重一点。
那是阵眼与外围的连接点，只要切断……
“有动静！”
一声暴喝惊碎夜雾。
李昭抬头，正撞进赵玄明阴鸷的目光。
对方手中匕首指向他藏身处，“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如暴雨般逼近。
李昭将画卷塞进供桌暗格，反手抽出腰间的乌木笔管——笔管中空，藏着半寸精铁短刃。
他刚要冲出去，张氏的声音突然炸响：“李昭！你母亲当年跪在秦王阶下，求他留你一条命时，可曾想过今日？”
李昭的脚步顿住。
供桌外的月光里，张氏扶着青铜鼎站起，脸上的皱纹里渗着血珠——方才倒血罐时被陶片划的。
“她把自己献给秦宫当舞姬，换你进画院当画师，为的是让你活，不是让你毁我楚地遗民的愿！”
“你根本不懂她的愿。”李昭捏紧笔管，指节发白，“她的愿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不是给赵渊当棋子！”他猛地冲出去，短刃划开张氏颈间的红绳——那下面挂着半块虎符，和他暗袋里的碎玉纹路严丝合缝。
“你——”张氏瞪圆了眼，伸手去捂脖子上的伤口。
李昭趁机挥刃斩断两根连接阵眼的红绳，血线“嘶”地一声缩回鼎中，十二鼎同时发出闷响。
“逆魂散生效了！”
夏璃的声音从祭坛方向传来。
李昭转头，正看见她跃上高台，腕间的银铃震得叮当响。
她手中的镇魂玉泛着幽光，嵌入祭坛中央的凹槽时，整座法阵突然剧烈震动。
黑雾从鼎中翻涌而出，却在触及镇魂玉的瞬间像被火烤的雪，簌簌消散。
“拦住她！”赵玄明吼着扑过来，腰间的玉牌撞在鼎上，发出刺耳的响。
但他刚迈出两步，脚边突然窜出几个黑影——是阿旺带着孤儿帮！
孩子们举着木棍、碎砖，甚至从墙角摸来的破酒坛，跌跌撞撞地缠上死士的腿。
“夏姐姐说过，要帮好人！”阿旺抹了把脸上的灰，抄起块砖砸向赵玄明的小腿。
赵玄明痛得踉跄，挥刀砍向阿旺。
李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冲过去，却见夏璃咬破指尖，鲜血滴在镇魂玉上。
玉身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黑雾被彻底撕开，露出祭坛下密密麻麻的血字——全是被献祭者的姓名。
“不！”张氏扑向祭坛，却被震波掀翻在地。
李昭趁机揽住夏璃的腰，将她护在怀里。
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呼吸里全是血腥气：“阵……阵眼破了，但血魂引的怨气……”
“轰——”
一声闷响震得宗庙瓦片簌簌坠落。
李昭抬头，正看见法阵崩塌处腾起一道血光，像支利箭直插夜空，最终指向咸阳宫方向。
夏璃的身子软下来，他赶紧托住她的膝弯，却触到一手黏腻的湿——她方才割腕的伤口还在渗血，将他的衣袖染成暗红。
“你们阻止不了赵公！”赵玄明捂着被阿旺砸肿的小腿，声音里带着癫狂的笑，“他的密信早送进咸阳宫了，他的死士早混进军营了！等血光到了……”
李昭将夏璃抱得更紧。
她的睫毛在他颈侧轻颤，像只受伤的蝶。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混着赵玄明的嘶吼，在夜风里散成碎片。
血光仍在夜空里游走，像条血色的蛇，正缓缓游向咸阳宫的飞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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