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呜咽。
林雁秋手中的纸条仿佛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带着彻骨的寒意。
匿名线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深深刺入她的神经:“北山隧道工程,实为‘脊源’转移通道,三日后运货列车经青竹坳支线。”
她几乎是立刻就调出了北山隧道工程的所有批文资料,当“监理方”一栏赫然出现“宏业基建”四个字时,林雁秋的呼吸骤然一滞。
这家公司,正是“清源行动”中被数次提及,却总能金蝉脱壳的关联企业!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他们太猖狂了。”江雪瑶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铁路管制通告,眉头紧锁,“青竹坳支线已经以‘地质勘探’为由全线封闭,外围有安保巡逻,我们根本进不去。”
绝望的气氛在小小的指挥室里弥漫。
陈怀山却一直沉默着,目光锁定在墙上那副泛黄的青竹坳区域地图上。
良久,他从一个陈旧的铁皮箱底翻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手绘的铁路养护图,笔迹苍劲,边角已经磨损。
他的手指划过北山隧道那一段,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山体褶皱处。
他用指甲轻轻一划,一抹深色的笔迹显露出来。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瞬间击碎了室内的沉寂,“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斜道。老凿当年修铁路时,为了应对山体内部的暗河,特意留的。为了保密,图纸上从未标注。”
老凿,是他父亲陈济世的外号。
这条父亲留下的暗道,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生路。
当夜,青竹坳的灯火下,陈怀山亲自研墨铺纸。
他并没有急于部署潜入计划,反而让手下取来了油印机和蜡纸。
他凝神静气,提笔誊抄起“归藏拳”的拳谱。
一招一式,笔走龙蛇,充满了古朴刚猛的气韵。
七名精锐传灯人屏息侍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他只抄了前五式,当写到第四式“承脊转轴”时,他手腕微微一顿,刻意在其中一处发力转向的关键劲路上,改动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细节。
这处改动,寻常武者根本无法察觉,只有真正练到内劲流转、气血贯通的高手,在尝试突破时,才会因此导致劲力错乱,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半身瘫痪。
一份份带着墨香的油印本被制作出来,墨迹未干便被装入信封。
陈怀山看着这些“毒饵”,眼神冷冽如冰。
“先生,这是……”林雁秋满心不解,眼下火烧眉毛,为何要耗费心神在这种事情上。
“他们想要投名状,我们就给他们一个。”陈怀山将最后一份油印本递给一名传灯人,低声吩咐,“通过我们的网络,让它‘不经意’地流入县城里的几家武馆,特别是那些和‘清源行动’背后势力走得近的。”
他抬眼看向林雁秋,声音压得更低:“那帮守陵卫的残党,在钟下吃了大亏,对‘归藏拳’既畏惧又贪婪。他们急于向新主子证明自己的价值,偷窃拳法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让他们拿一份错的去交差,我们才能在北山,给他们准备一份真正的大礼。”
林雁秋瞬间恍然大悟。
这是一招引蛇出洞,更是一招釜底抽薪。
她看着陈怀山沉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个男人,每一步都算计到了骨子里。
果不其然,两日后,传灯人网络传回了加密密报,言简意赅:“样本已获,正送北山验证。”
鱼儿,上钩了。
行动的时刻来临。
夜幕再次笼罩青竹坳,陈怀山、林雁秋、江雪瑶三人,带着七名身手最矫健的传灯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山林深处。
他们绕开了所有明面上的岗哨,最终在一处被藤蔓和乱石掩盖的山壁前停下。
搬开伪装的巨石,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暴露出来,阴冷的风从里面灌出,带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
这就是陈济世留下的那条排水斜道。
“跟紧我,注意脚下。”陈怀山一马当先,率先钻了进去。
斜道内部比想象中更狭窄,坡度极大,内壁湿滑黏腻,布满了厚厚的青苔。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石壁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绿色痕迹。
那颜色诡异,仿佛是某种剧毒液体的残留。
江雪瑶取出一张精密的pH试纸,凑近石壁上的湿痕。
试纸的颜色瞬间从变为深蓝。
她又撕下一条,在空气中晃了晃,试纸同样呈现出明显的蓝色。
“碱性异常。”她咬着牙,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和后怕,“是石灰,大量的石灰反应后的痕迹。我们在钟下用石灰中和‘脊通剂’毒性的法子,他们学了去!他们想用同样的方法中和结晶毒块,让它变得‘安全’,然后进行大规模转运!”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
敌人不仅狡猾,而且学习能力极强,他们正在将传灯人的保命手段,化为自己运毒的工具。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隐约的空旷回响。
斜道的尽头,是一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陈怀山以内劲发力,悄无声息地扭断了锁芯。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机油和化学品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们已经身处北山隧道内部。
隧道中段,应急照明灯发出昏黄的光,将巨大的山体内部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甬道。
铁轨旁,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数百个巨大的密封金属箱,箱体上贴着“宏业基建”的标签,品名一栏写着“特种耐火建材”。
一切都和线报吻合。
陈怀山缓步上前,对一名传灯人做了个警戒的手势。
他伸出手指,指节弯曲,运起“归藏拳”中的“听风辨位”之劲,对着其中一个箱子,轻轻一叩。
“咚……”
声音沉闷,但尾音却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清脆回响,如同敲击在一整块巨大的水晶上。
绝非砖石!
陈怀山眼中寒芒一闪,对众人做了一个“不动”的手势。
他没有下令开箱,那会立刻触发警报。
他的目光落在了铁轨下方的道砟层上——那些铺垫铁轨的碎石。
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把空竹管和石灰包拿来。”他低声命令道。
传灯人们迅速从行囊中取出预备好的物资。
陈怀山亲自示范,命人将一头削尖的空心竹管,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地从道砟石的缝隙中,深深插入铁轨基座之下,几乎贴着枕木的底部。
竹管的另一头,则巧妙地连接在随身携带的石灰粉包上。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如同在巨兽身下进行一场精密的微创手术。
短短半小时,长达五十米的一段铁轨下方,被埋设了上百根这样的简易管道。
一切就绪。
陈怀山退后几步,双脚稳稳立定,深吸一口气。
他双拳缓缓抬起,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密如炒豆般的爆响。
“拳起骨响!”
一股无形的震波以他为中心,并非向上冲击,而是向下,沉沉地渗入地面。
这股震动极其微弱,人耳几乎无法察觉,却精准地传递到了那些埋设好的竹管上。
石灰包受到震动,干燥的粉末开始像沙漏一样,缓缓地、持续地通过竹管,渗入道砟层的最深处。
空气中的湿度,加上山体内部的渗水,会慢慢将这些石灰粉化开,形成一层包裹着铁轨基座和枕木的水泥状凝固层。
这个过程缓慢而隐蔽,足以在天亮前完成。
做完这一切,陈怀山带领众人,原路退回斜道,隐蔽在出口的阴影中,静待大戏开场。
次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货运列车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隧道内的温度开始急剧攀升。
江雪瑶手中的便携式热感仪上,代表铁轨的线条迅速由蓝变红。
“他们启动了轨道加热系统!”江雪瑶低声道,“守陵卫残部里有技术人员,他们想通过加热铁轨,让箱内的结晶毒块稍微熔解,方便后续处理和验证拳谱的真伪!”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铁轨的基座已经被一层特制的“石灰套”给牢牢包裹。
热量开始传递。
裸露的铁轨上半部分迅速升温、膨胀,而被石灰浆包裹的下半部分,因为隔热和散热不均,升温速度远远滞后。
“吱嘎——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猛然在隧道内炸响!
在巨大的热应力作用下,长达五十米的铁轨,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拧过的麻花,骤然发生了剧烈的、不可逆的扭曲变形!
正在以中速驶入隧道的货运列车,车头刚刚压上这段变形的轨道,司机便感受到了来自地狱般的颠簸。
他猛地拉下紧急制动阀!
“——哐!!”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彻云霄!
巨大的惯性让后面的车厢猛烈地向前挤压、碰撞。
失控的车厢一节节地脱轨、侧翻,狠狠撞向堆放在一旁的金属箱。
“轰!砰!哐当!”
数百个密封箱如同积木般被撞得七零八落,箱体在剧烈的撞击下破裂、变形。
无数闪烁着幽绿色泽的、冰糖状的结晶毒块,从破口中倾泻而出,撒满了整个隧道!
许多箱体上那刺眼的“脊源”标签,在翻滚中暴露无遗。
隧道外,早已占据制高点的林雁秋举起高倍率相机,冷静地按动快门,将这地狱般的一幕,将那些致命的毒块和标签,清晰地定格下来。
与此同时,江雪瑶的监测设备上,隧道结构应力警报发出了刺耳的蜂鸣。
“隧道结构受损,他们不敢强行启动列车拖拽,否则随时可能引发大规模塌方!”她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快意,“他们被自己困死在里面了!”
陈怀山缓缓站直身体,立于斜道出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山雾,恰好照在那段扭曲断裂的铁轨上,宛如一截被硬生生折断的、狰狞的脊梁骨。
“先生,我们成功了。”一名传灯人激动地说道。
陈怀山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着那片狼藉。
他沉默片刻,对身边的人说:“取水泥来。”
众人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
就在斜道出口不远处的山坡上,陈怀山亲自和泥,就地浇筑了一方半人高的、没有任何字迹的石碑。
在水泥即将凝固的最后一刻,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被撕下的、油印的错版拳谱残页,用力按入了碑身之中。
那残页上,正是被他改动过的“承脊转轴”四个字。
“不刻上名字吗?”林雁秋走过来,轻声问道,“那些牺牲的弟兄,还有……你父亲的名字。”
陈怀山摇了摇头,伸手抚过粗糙的碑面,感受着水泥的余温。
“名字会烂在土里,”他望着远方,声音平静而悠远,“但这条我们用命走出来的路,不会。”
当夜,在林雁秋提供的确凿证据推动下,“北山隧道特大毒品转运案”震惊全省,新闻发布会连夜召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响了某些人末日的丧钟。
而在遥远的青竹坳晒谷场上,灯火通明。
曾经因“脊源”而瘫痪在床的少年小满,在众人的搀扶和注视下,双腿虽然依旧有些颤抖,却第一次,完整地、独立地走完了“归藏十三路”的全套拳架。
当他收拳站定,汗水浸透衣衫,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也就在那一刻,远处山崖上,那口无人敲击的野拳钟,忽然“嗡——”的一声,发出了低沉而悠长的鸣响。
钟声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
片刻后,又是一声。
如唤,如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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