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几乎是跌进电梯的。
手掌还残留着那道血迹斑驳的符号触感,像是被火焰舔舐过一般灼热又刺痛。那一刻,他几乎听见了某种低语——不是来自耳边,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呢喃。
他闭上眼,脑海中仍回荡着母亲最后的声音:“别让它醒来。”
可他终究还是触碰了它。
警笛声远远传来时,他已经抱着那份偷来的档案冲出了医院地下三层。陆主任的身影被她甩在身后,但他知道,陆主任不会放过他。
撞开家门时,后颈的玉形凸起还在一跳一跳地疼。
这枚自出生就嵌在血肉里的“钥匙”,此刻正用疼痛提醒她——有些契约从血脉里就签下了,像刻进基因的诅咒,连死亡都无法解除。
那刺痛仿佛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每走一步都像是被针扎进骨髓。
他反手锁上三道门,客厅暖黄的灯光在怀里的档案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极了道观密室里那面泛着血光的符咒。
空气中浮尘微动,带着一丝纸张陈旧的霉味。
茶几被他推得撞向墙,发出沉闷的“咚”声,档案“啪”地摊开,纸页边缘的血渍已经凝结成深褐。
指尖划过那些干涸的痕迹,触感突然变得粘腻温热,像刚刚渗出皮肤。
他扯松领带,指节抵着太阳穴,目光扫过第一页泛黄的照片——母亲二十岁,白大褂下摆沾着淡红的血,身后木牌上“阴阳司记录员”几个字刺得他瞳孔收缩。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当年医院走廊的脚步声与金属器械的碰撞声。
“归命计划……百年前……”他喉咙发紧,指尖顺着字迹往下滑,“活人印记容器……灵魂通道……”最后一行字被自己的血晕染开,像团化不开的墨,“最终载体:宋佳”。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纸页簌簌作响,带着夜雨初歇的湿气和街边槐树的淡淡木质香。
宋佳突然想起解剖台上那些死者脖颈的压痕,想起密室里陆主任说“他们来了”时的笑,想起道观门口那只沾着新鲜泥点的黑手套。
“这些死者的痕迹……难道也与归命有关?难道他们也是像我一样被选定的某种容器?”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哑而沙哑。
他捏紧一张写满符咒的纸,指节泛白——这些符号和母亲坠楼前在他枕头下塞的护身符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咔嗒。”
金属摩擦声惊得他猛地抬头。
茶几角落,一枚青铜护身符从档案夹层里滑出来,表面刻着的双鱼在灯光下泛着幽光,表面还浮现出细密水珠,汇聚成血丝般的纹路。
指尖刚触到金属,刺痛顺着神经窜上脑门,带着一股冰凉的寒意。
眼前骤然发黑,再睁眼时,他站在记忆里的老房子书房。
二十年前的秋夜。
母亲穿着蓝布睡衣,发梢还滴着水,正往壁炉里塞一摞文件。
火焰舔着纸页,“归命”“活祭”“宋氏血脉”几个字在火光中忽隐忽现,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咚咚咚。”
敲门声惊得母亲手一抖,半张纸飘落在地。
宋佳想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像团虚影,只能看着她踉跄着扑向书桌,拉开最里层抽屉。
抽屉深处躺着那枚护身符,还有封未写完的信,信纸边缘洇着水痕,不知是泪还是汗。
“妈妈?”他下意识喊,声音却像被棉花裹住,传不出去。
母亲将护身符和信塞进抽屉最深处,用一本《法医学图谱》压住,转身时发绳散开,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她对着空气说了句什么,宋佳没听清,只看见她嘴唇颤抖,目光死死锁着窗外的梧桐树——十年前那个雨夜,她正是从这扇窗坠楼的。
画面突然扭曲,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
再聚焦时,宋佳站在道观密室里。
七盏青铜灯围着石桌,火光映得黑袍人的脸忽明忽暗。
母亲被按在石凳上,手腕勒出红痕,却还在挣扎:“你们不能唤醒它!那东西根本不是‘通道’,是……”
“三代血契,你以为能逃?”黑袍人冷冷打断,蛇形铜铃在他掌心泛着冷光。
母亲突然安静下来。
她抬头看向密室顶端的符咒,宋佳这才发现她眼底全是血丝,像浸在血里:“如果必须有人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让我做那个容器。”
“妈!”宋佳冲过去,却穿过她的身体,撞在冰凉的石壁上。
符咒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母亲的身影在刺目的红光中逐渐消散,宋佳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突然,一阵剧痛从膝盖传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信号,猛地将他从那片混沌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啪!”
剧痛从膝盖传来。
宋佳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从茶几上摔落的护身符。
冷汗浸透衬衫,后颈的凸起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抽屉被他撞开半扇,那本《法医学图谱》歪在一边,下面压着的信露出半截,墨迹被岁月泡得发晕。
信纸在指尖发出脆响,像冻僵的蝴蝶翅膀。
母亲的字迹从岁月深处浮出来:
『佳儿,逃。』
墨迹在'逃'字上晕开成血痂般的褐斑,第二行字被什么液体腐蚀过,只剩锯齿状的残笔能辨认出『不要相信任何...』
最后半页纸不翼而飞,断口处留着细密的齿痕——这分明是被生生咬碎的。
敲门声惊得他差点把信揉成团。
透过猫眼,李叔的老花镜反着光,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小佳,我煮了萝卜汤,给你带点热乎的。”(注:李叔是母亲生前同事,退休前在市立医院法医科工作)
宋佳抹了把脸,开门时故意用身体挡住摊在茶几上的档案。
李叔的目光扫过满地纸页,没多问,只把汤放在桌上:“我今儿路过老报社,翻到十年前的旧报纸。”他从塑料袋里抽出张泛黄的纸,“你妈那案子……当年报道写着‘精神异常坠楼’,真相就像解剖台上的尸体,表皮完好时没人会知道内里早已腐烂生蛆。”
宋佳的呼吸顿住。
报纸第三版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市立医院女法医深夜坠楼,警方初步判断精神异常》。
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翻看过的解剖报告——母亲的头骨完整,脑部无任何病变记录。
“精神异常?”他捏着报纸的手在抖,“解剖报告里没提……”
“当年我去问过,”李叔叹了口气,老花镜滑到鼻尖,“负责的张队说,现场有你妈写的‘我有罪’三个字,血写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小佳,你记不记得,你妈坠楼那晚,你说她睡前还跟你说‘明天去买糖’?”
宋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1998年10月15日,他蹲在玄关换鞋,母亲蹲下来帮他系鞋带,身上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佳儿,明天想吃橘子糖还是草莓糖?”
“她那晚根本没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有人逼她写的……有人逼她……”
李叔拍拍他的肩,没再说话。
等老人离开时,暮色已经漫进窗户。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萝卜汤的温热香气。
宋佳重新摊开信,最后一行字被母亲用红笔圈了又圈:“钥匙在血中,门在梦里……别让它醒来。”
风突然掀起窗帘,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涌入房间。
窗外老槐树无风自动,枝条如蛇般扭动,树影深处站着个黑影。
路灯坏了一盏,那人的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半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尖绣着盘绕的蛇,和道观门口那只一模一样。
他的掌心突然发烫。
低头看时,密室里被符咒灼伤的印记正在发亮,暗红的光透过皮肤,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钥匙在血中……”他喃喃重复,目光落在信纸上,“门在梦里……”
窗外的黑影动了动,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宋佳摸向颈后凸起的玉形,那里的跳动突然变得规律,像在应和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节奏。
茶几上的护身符突然发出轻响。
宋佳捡起它,双鱼眼睛的位置,不知何时沁出一滴血珠,正沿着纹路缓缓滑落。
当封印开始渗血时,要么是猎物快死了,要么是猎人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