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后院,焦黑的木梁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湿土的腥气。
赵四爷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他粗暴地推搡着苏晚晴,将她重新押回那间临时改造的牢房。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锁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楚逍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双手负后,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着赵四爷小人得志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此刻发作,只会打草惊蛇,于事无补。
他需要的是证据,是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铁证。
夜色渐深,喧嚣的驿馆终于归于沉寂,只剩下巡夜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声敲在死寂的夜里。
牢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楚逍如狸猫般闪身而入。
黑暗中,苏晚晴并未睡去,她背靠着潮湿的墙壁,听到动静,警惕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楚逍时,她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声音却清冷如冰:“你为何不让我走?以你的身手,带我离开易如反掌。”
她不解,这个男人明明在火场中救了她,却又眼睁睁看着她被重新投入这污浊之地。
他的行为,充满了矛盾。
楚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因为这个。”
苏晚晴借着从窗格透进的微弱月光,打开纸包。
里面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细腻得如同尘埃。
她低声开口,带着一丝质问:“你留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指认这个?”
“这是从你昨夜藏身之处的房梁上找到的,一味叫‘紫云藤’的草药粉。”楚逍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仵作刚刚传来消息,死者赵大户指甲缝里的残留物,与此物完全吻合。”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敲在苏晚晴心上。
她成了唯一的嫌疑人,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
然而,她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将那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又用指尖捻起少许,细细感受着它的质地。
片刻之后,她凝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
“不,”她断然否定,“这不是普通的‘紫云藤’,这是‘紫云藤灰’。”
“有何区别?”楚逍的眼神锐利起来。
“天壤之别。”苏晚晴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惊天秘密,“紫云藤本身无毒,但气味独特,江湖郎中常用它来熏香,有安神之效。但若将其反复煅烧,碾磨成灰,它的性质就变了。紫云藤灰最大的用处,是掩盖其他药物,尤其是剧毒的气味。更可怕的是……”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楚逍深邃的眸子,“如果将它与砒霜以特定比例混合,会形成一种极其阴险的缓释毒素。初期,它只会麻痹人的五感与中枢神经,让中毒者浑身乏力,神思迟钝,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风寒或劳累过度。可一旦毒素在体内累积到某个临界点,就会瞬间爆发,侵蚀五脏六腑,致人暴毙,死状与急性中毒无异!”
楚逍的心脏猛地一沉。
苏晚晴的这番话,完美解释了赵大户为何前几日只是萎靡不振,却在昨夜突然惨死。
“所以,”他顺着苏晚晴的思路往下说,“凶手不是一次下毒,而是持续了数日,让毒素在赵大户体内不断渗透、累积。”
“没错。”苏晚晴点头,“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杀人手法,需要精通药理,更需要极大的耐心。绝非寻常村夫或劫匪所能为。”
楚逍的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个冷静、缜密、心狠手辣的凶手形象。
这个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要赵大户的命,并且要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楚逍便以“勘察现场”为由,将苏晚晴从牢中提了出来,径直走向村口那口养活了全村人的水井。
村民们远远地围观着,对着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们不敢靠近,因为官府已经下令,井水有毒,暂时封禁。
楚逍无视了那些探究的目光,他走到井边,看似随意地用手触摸着冰冷的井沿。
就在指尖与石块接触的刹那,他的眼瞳深处,一抹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光悄然亮起。
【推演模拟器启动……目标:三日前,子时,此地。】
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虚幻,嘈杂的人声和晨光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金色数据流构成的虚空。
紧接着,数据流迅速重组,夜幕降临,星月高悬,一口完好无损的水井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鬼祟的身影出现在井边。
那人一身黑衣,以黑布蒙面,身形瘦削,动作异常敏捷。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颈瓷瓶。
楚逍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瓷瓶上。
瓶口极细,只容粉末缓缓倒出。
黑衣人握着瓶子,手腕稳定,以一种均匀得近乎刻板的速度,将瓶中的粉末一点点、一丝丝地倾入井水之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将瓷瓶收好,如幽灵般没入黑暗。
楚逍眼中的金光缓缓散去,现实世界的景象重新占据了他的视野。
他眼神微眯,心中已有了判断:“这不是普通村民能做到的精细操作。倒药的手法,稳、准、匀,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匠人。”
苏晚晴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见他目光从井口移开,便再次从他手中拿过那包紫云藤灰,又一次细细审视。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秀眉紧蹙:“不对劲。”
“怎么?”楚逍立刻追问。
“这灰……太细了。”苏晚晴将粉末在指尖碾过,“寻常药杵手工研磨,总会有些粗细不均的颗粒感。但这灰,细如面粉,均匀得可怕。而且……”她将手指凑到鼻下,闭上眼,仔细分辨着那极淡的气味,“除了紫云藤煅烧后的焦香,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松脂味。这不是普通的柴火,而是用上了特定的辅料一同煅烧的。”
松脂味?
楚逍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精细的投毒手法,专业的毒药配方,现在,连掩盖毒药的辅料都经过了如此精密的特殊炮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杀,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艺术品。
凶手在每一个细节上都留下了他高超技艺的烙印。
而这种烙印,既是他的骄傲,也必然是他最大的破绽。
想要制作出这种品质的紫云藤灰,绝非寻常药铺的学徒能够办到。
放眼整个平安镇,有这种手艺和闲心去研究草药精炼之法的人,屈指可数。
楚逍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已经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了。
追踪这条线索,或许就能挖出那个藏在幕后的鬼魅。
驿馆密室,烛火摇曳,将楚逍和苏晚晴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诡谲。
胡三刀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浑身冷汗浸透了衣衫,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那匪夷所思的“百解针法”,根本不是凡人能承受的酷刑,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九娘……”楚逍指尖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森然的寒光,他语调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这种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去为一个深闺妇人卖命?”
胡三刀的瞳孔骤然一缩,显然被戳中了要害。
他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事成之后,再送我们兄弟出关,远走高飞!”
一千两黄金!
饶是苏晚晴心有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一笔足以让任何江湖草莽为之疯狂的巨款。
李九娘,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侯府夫人,竟能如此轻易地调动这等财富和人脉,其背后隐藏的势力,远比想象中更加盘根错错节。
楚逍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大的手笔。看来,你哥哥的死,在她眼里,连这笔钱的零头都算不上。”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胡三刀的心窝。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充满了血丝:“你……你说什么?”
“我没什么意思。”楚逍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胡三刀的心跳上,“我只是在想,李九娘既然能让你们用‘紫云藤’这种奇毒来嫁祸晚晴,事后又岂会留下你们这些活口?杀人灭口,才是她这种人最干净利落的手段。”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刺胡三刀的灵魂深处:“或许,在你尾随我们的时候,已经有另一拨人,正准备去解决掉你那些留在城里的‘兄弟’了。”
“不……不可能!”胡三刀的嘴上虽然还在否认,但那剧烈颤抖的身体和瞬间惨白的脸色,已经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慌。
他不是傻子,楚逍描绘的场景,他只需稍加思索,便知其可能性极大!
李九娘那种女人的心狠手辣,他早有耳闻。
他们这些亡命徒,不过是她手中用完即弃的棋子!
“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楚逍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告诉我,你和李九娘是如何接头的?交易地点在哪?又是通过谁来传递消息?”
苏晚晴适时地走上前,声音清冷而坚定:“胡三刀,你为你兄长报仇,本是天经地义。但你助纣为虐,将屠刀挥向无辜之人,便已走上邪路。如今李九娘才是害死你兄长的幕后真凶,你若还有一丝血性,就该将功补过,揭穿她的真面目!”
一边是死亡的威胁,一边是复仇的火焰,胡三刀的心理防线在瞬间被彻底击溃。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吼道:“我说!我全都说!”
“我们……我们从不直接见李九娘!”他急促地交代,“一直都是一个戴着半张鬼脸面具的男人在和我们联系!所有的指令和金银,都是通过他来交接的!”
“交易地点呢?”楚逍追问。
“就在城东!”胡三刀回忆着,“城东有一条旧巷,里面有家药铺,非常不起眼,我们每次都是在那里等那个鬼脸男人!”
“药铺?”苏晚晴心中一动,她对京城的药材行当了如指掌,脑海中迅速筛选着符合条件的目标。
楚逍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一切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了起来。
稀有的毒药“紫云藤”,神秘的鬼脸中间人,以及一个位于龙蛇混杂之地的药铺……这绝不是巧合!
这个药铺,必然是李九娘犯罪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甚至可能就是她的秘密据点!
“很好。”楚逍收起银针,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他看向苏晚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猎物已经露出了尾巴,现在,是猎人收网的时候了。
密室里的烛火被风吹得猛地一晃,光影明灭。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黑夜中潜伏的毒蛇:“那家药铺,若我没猜错……”
她抬起眼,眸光在跳动的火焰下,显得格外明亮而又危险。
“……我知道是哪一家。”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