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皇城之内万籁俱寂,唯有巡夜禁军的甲叶摩擦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宫墙,避开所有岗哨,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偏殿的废墟之中。
正是去而复返的楚逍。
白日里人多眼杂,他只能草草勘察,但那半块玉牒上暗沉的血色,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断壁残垣照得一片惨白。
楚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一滴碧绿色的液体滴入眼中。
这是苏晚晴特制的“清目露”,能暂时激发目力,洞察常人无法看见的细微之物。
瞬间,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脑海,眼前的世界骤然清晰了百倍。
他再次举起那半块染血的玉牒,凑到眼前。
月光之下,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看似浑浊一片的血迹,竟如活物般缓缓褪去,血色之下,一行细如蛛丝、几近透明的古篆文,赫然浮现!
“乾元三年,伪诏易储,楚砚持真牒赴死。”
短短十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楚逍的心脏上!
伪诏易储!
持真牒赴死!
他的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滔天怒火,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父亲,大乾王朝最惊才绝艳的钦天监监正,并非叛国通敌的罪人,而是为了守护真正储君,手持先帝遗诏,慷慨赴死的护诏忠臣!
所谓的“罪证”,不过是奸佞小人为了掩盖真相,泼在他父亲身上的脏水!
楚逍双目赤红,几乎要将牙关咬碎。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指尖抚过玉牒的边缘。
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顺着他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竟与那血池残阵的气息同出一源!
这玉牒,绝非凡物!
当楚逍带着玉牒残片回到医馆时,苏晚晴早已等候多时。
她没有多问,只是接过玉牒,神情凝重地将其置于一个纯银打造的托盘之中。
她从药柜中取出七味至阴至寒的药材,投入丹炉,以文火熬煮。
很快,一股带着奇特药香的白雾从炉口升腾而起,被她以巧劲引导,缓缓笼罩住银盘上的玉牒残片。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那白雾的缭绕之下,玉牒上的血色仿佛被激活,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在雾气中渐渐勾勒出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
那轮廓虽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竟是当今太子年轻时的面容!
“这玉牒,不止是信物。”苏晚晴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丝冰冷的断然,“它被血月教用一种名为‘养魂蛊’的邪术炼制过。此蛊能摄取持牒者死前最强烈的一缕残念,并模拟其生前的气运波动。”
她顿了顿,美眸中闪过一抹骇然:“他们当年,恐怕不只是想用伪诏构陷楚伯父,更是想用这枚寄生了太子残念的玉牒,作为伪造先帝遗命的引子,强行重塑储君命格,窃取大乾国运!”
好狠毒的手段!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堂之争,而是动摇国本的邪术图谋!
“他们既然敢用邪术,我就用玄门正法,将他们连根拔起!”楚逍眼中杀机毕露。
他立刻唤来小七,声音冷冽如冰:“连夜去取九枚镇墓铁钉、七盏长明油灯、三坛窖藏二十年以上的陈年糯米酒,一样都不能少!”
小七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当夜,楚逍再次潜入地宫,按照记忆中父亲所授的堪舆秘术,将九枚铁钉、七盏油灯,依据“北斗锁龙局”的方位,一一布于地宫四周的隐秘节点。
这是一种极其霸道的风水杀局,能引动地脉之气,锁死一方空间,专门克制阴邪秽物。
最后,他走到地宫中央,将那枚玉牒残片,小心翼翼地埋入了主阵眼之中。
他划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引,凌空虚画,一道复杂的符箓瞬间没入地面。
做完这一切,他静立于暗处,屏息凝神。
他故意泄露玉牒的气息,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那血池残阵与玉牒同源,必然会被其气息吸引。
他要做的,就是请君入瓮,再借地脉之力,将其彻底碾碎!
子时一到,异变陡生!
整个地宫开始轻微震动,地面上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色纹路,竟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亮起妖异的红芒,疯狂地朝着楚逍布下的阵眼汇聚而来!
“轰——!”
当地脉之气被彻底引动的刹那,整个“北斗锁龙局”骤然爆发。
七盏油灯火光冲天,将整个地宫照得亮如白昼!
九枚铁钉仿佛化作了九根擎天之柱,死死锁住了那股汇聚而来的邪祟之力。
焦土之下,猛然传来一声非人非兽的凄厉嘶吼,仿佛有某个无形的邪物,正在被这股磅礴的地脉之力活生生撕裂、碾碎!
嘶吼声戛然而止,地宫中的阴寒之气,瞬间消散了九成。
与此同时,皇城另一处,锦衣卫北镇抚司。
王千户看着手中刚刚截获的密信,脸色铁青。
信是楚逍根据推演结果,算出的血月教下一个联络地点和时间。
“大人,都准备好了。”一名锦衣卫百户低声道。
“出发!”王千户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马,率领一队心腹精锐,如黑夜中的猎鹰,直扑兵部值房。
没有惊动任何人,锦衣卫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值房内外。
王千户一脚踹开一间不起眼的暗阁,一股混杂着人油和腐朽木料的恶臭扑面而来。
暗阁深处,赫然立着一具用整张人皮缝制而成的“替命傀儡”!
那傀儡的面部,竟与当今皇帝有着九分相似!
更让王千户毛骨悚然的是,傀儡的心口处,端端正正地插着三根细长的银针。
他上前拔出一根,只见针身上,用朱砂刻着两个小字——楚逍。
另外两根,分别刻着“王千户”和“苏晚晴”!
王千户看着这三根银针,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好一个斩草除根……好一个替命之术!他们不只是要篡位,还要把我们这些知情者,全都变成替他们挡灾去死的鬼!”
“他们越是想我死,就越说明我走的路是对的。”楚逍目光幽深,对苏晚晴说道,“血月教的底牌,还没有全部掀开。我要逼他们出来。”
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瓶“引煞散”。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整瓶药粉尽数吞下。
同时,他盘膝而坐,竟开始逆行《大乾捕快心法》!
这是自寻死路!
正行心法,是导气归元;逆行心法,则是引煞入体,自毁经脉!
“噗!”
一口逆血喷出,楚逍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他的经脉像是被万年寒冰封冻,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生机飞速流逝。
他缓缓躺在地宫那张冰冷的寒石床上,呼吸微弱,心跳几近于无,与一个真正的将死之人毫无二致。
他在赌!
赌血月教一定会派人来确认他的死活,甚至……会来取走他身上最后的价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更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地宫。
来人身法诡异至极,落地无声,正是血月教最神秘的杀手——“影使”。
影使来到石床边,看着“气息断绝”的楚逍,他从袖中滑出一柄白惨惨的骨刀,刀身上符文流转,对准了楚逍的心口。
他要割取楚逍的心头精血,去祭炼那座还未完成的“逆命大阵”!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肌肤的刹那——
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
一双比寒潭更冷,比星辰更亮的眼睛!
楚逍的右手快如闪电,后发先至,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影使持刀的手腕!
“你……你没死?!”影使大惊失色,想要抽身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焊死了一般,动弹不得。
“等你很久了。”楚逍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影使被楚逍以擒龙功中的“锁脉手”死死制住,真气被锁,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已无生路,脸上却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破局吗?你永远也赢不了!”他狂笑着,口中的话语断断续续,“玄寂……玄寂才是真正的钥匙……他在钟楼等你,为了今天……他已经等了五十三年了!”
话音未落,影使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毒血!
那毒血在空中竟化作一团幽绿色的符火,瞬间将他全身点燃,转眼间便化为一捧飞灰。
自焚而亡!
楚逍松开手,任由那截断腕落地。
他看着地上的灰烬,一枚古朴的青铜铃铛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俯身拾起,只见铃铛身上,清晰地刻着八个小字——“子时三刻,钟响人现”。
子时三刻……钟响人现……
玄寂!
楚逍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那股逆行的煞气已被他强行压下,但脸色依旧苍白。
他抬头,望向皇城最深处那座高耸入云、沉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铜钟楼,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光。
五十三年。
父亲赴死的那一年,恰好是五十三年前。
原来,父亲留下的后手,不止一处。
楚逍握紧了手中的青铜铃铛,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九泉之下的父亲立誓:
“父亲,我来接您交代的下一程了。”
夜风呼啸,吹动他略显单薄的衣袍。
他不再停留,转身迈步,身影坚定地融入了通往那座孤寂钟楼的无边夜色之中。
一场横跨了半个世纪的棋局,即将迎来它最关键的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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