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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珩月醒来的时候,月才沉下去,天空中还残留着一轮灰青的淡影,透着凄清惨淡的光。

罗汉榻边,楹窗半开着,芭蕉叶细长的叶边上缀着大颗露水,风一吹,悄无声息滚落下去

一场昏昏沉沉的梦醒了又睡,意识渐渐沉沦

十几步外的果树上,青涩的果子看着又比昨日多了一些。门外站着的侍从手里提着一盏灯,声音焦急,因为被门口杵着的几位侍女阻拦,字句有些变了调:“青禾姑娘……,求姑娘进去禀报小姐一声。”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走投无路的无助,不像记忆里里那样成熟冷漠的尖刻。季珩月拥被坐起来,长长的发丝垂在白色的衣物上,柔顺,绸黑,像是绵柔的云一样,还带着幽幽的香。

“放肆,姑娘的居所,岂容人擅闯。家主亲自下的命令,你们哪里来的胆子”青禾声音重重的,带着不满的呵斥意味,声音不敢太大:

“家主有令,谁人都不得轻易见姑娘”

季珩月摁着眉心的手指顿了一下,恍惚想起来,窒息的感觉还萦绕在脑海里

看到熟悉的陈设,回想起自己在昨日傍晚时,跟季知许吵了一架,现在是被禁足了。

虽说是禁足,但其实季珩月不禁足也就只能在洛水小居周围转转,能陪着自己的也就只有季家极富盛名的十里桃林

紧闭的门外,突然传来噔的一声,是膝盖落地的重响,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声接一声的磕头声。

“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门外跪着的人不肯走,像在使劲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破釜沉舟想要争取一个机会

季珩月轻轻吐出一口气,房间里没有点灯

就这么昏沉沉的,在那样沉闷的声响,她手指关节微微曲了曲,半晌,有些不舒服地摁了摁喉咙:“青禾,季知许呢?”

外面的声响静默片刻,而后响起似无奈的一声叹息:“家主现如今不在京中”

屋里熏着好闻的香,京中贵女大多喜欢甜,唯独季家喜欢用沉水香,梳妆台边,妆奁盒中,各色珍贵的珠宝手镯随意地堆着。

沉水味重而深,后调全是松木香,千金难得

季珩月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算的上好命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洛水小居里从不让人点灯

重生归来,季珩月一时间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哪里

距离自己成为太子良娣最后殉葬又有多久

屏风外侧,伫立着一面巨大的红木空心柜,上面摆放着许多价值不菲的玉样摆件和材质特殊的木质雕刻。

跪在季珩月脚边的侍从叫青枫,一身黑衣,身上还带着血腥味

“拜见姑娘。”

青枫以额点地,声音焦急:

“求姑娘救救我家主子……”季珩月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胀痛的额心,因为方才的梦魇,声音有些沙哑:“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医”

青枫顶着青禾等人骤然沉下的视线,吸了一口气,道:“我家主子原是想要来找季家家主,可是天公不凑巧,家主现在不在季家,大理寺的人派人将落霞院围住,医官也遣退了,我家主子高烧不退,身上的伤口也崩开了,到现在也未醒,小的实在没有办法,斗胆前来叨扰姑娘。”

听到这句话,那些尘封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季珩月掐指一算,自己这是回到了盛历三十六年春

回到了自己刚来季家刚过两年

季珩月闭目养神,窗外清粼粼的月光撒下来

“大理寺的人?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理寺卿这么不客气,直接擅闯民宅了……”

站在一边的青禾眼里带上了诧异的神色。

自打自己来到这位季家三小姐身边,从没见过这位有过这样的语气

要不是季知许打包票这位季家三小姐不是个哑巴

青禾估计早早就要去学会一手手语了

相似的眉眼,只是那么片刻,就让立在身后的青禾恍惚了视线

这要是放在以前,无论外面什么人,自家姑娘连话都不愿意回,哪像现在,这位青枫在门外求了几遍,这位居然同意见面了

“罢了。”季珩月起身

身上披着的薄绒毯掉落在脚边,她行至青枫面前,审视般地瞥了两眼,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却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

想了一会,抬手淡声吩咐:“青禾,去请医官。”

见她要出门,青禾头微微低下,忧心忡忡地提醒:“姑娘,家主下了禁令,不准您出门。”

此时,天色渐渐亮起来,乌青的云边像是棉花糖一样舒展开,褪下一层颜色,又披上一层颜色。季珩月眉头拧了拧,道:“此事过后,我会亲自去向家主请罪。”

半月前,顾家造反的消息传来出来,顾家仅有的小世子顾宥嘉跪在长乐宫外,声声泣血的哭嚎顾家一片真心,甚至说动了四公主殿下

四公主殿下深的皇上宠爱,这盛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就是如此,皇上还是铁了心要治顾家的罪

四公主为了求情,亲自跪在长乐宫外和顾家世子一起

一场秋雨一场寒,两人没多久就病倒在长乐宫外

无人敢接手这个烂摊子,只有季知许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把人带了回来

上辈子,季珩月还是因为快要成婚时,为了不露怯,特地给自己找了嬷嬷给自己好好恶补了一下皇家的关系

顺道了解一下朝中局势

上辈子

季知许紧赶慢赶还是晚一步

因着这场高烧,这位日后远近闻名的战神将军落下来一只眼终生不得视物的毛病

传回京城里,留下个瞎眼罗刹的外号

上辈子,季家倾覆,满门流放,自己身份反而不尴不尬起来

说起来自己是太子未过门的小妾,还未行礼太子就早早撒手人寰

一边大臣要自己流放,一边又说出嫁女算不得季家人,合该陪葬

满朝文武为了自己的去留,吵的沸反盈天

只有这位远近闻名的罗刹将军为自己说过话

“如今漠北告急,诸位公卿大夫为了一介女流吵来吵去,怎么?感情这位比得上漠北十二郡的百姓?”

所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季珩月还是感激与这位将军的仗义执言

能让自己苟延残喘,多活了几天

可惜,没能等到他回来……

就当是报恩吧

季珩月不知道他叫什么,甚至连面容也未曾知,只知道他来自北疆

也不知故人如今是否安好

季珩月心里默念

“青禾,帮我拿个面纱吧”

“小姐,家主吩咐过,您不能....”

“青禾,你觉得他季知许一句话能比得上一条人命?”

出了门,季珩月就这么跟着青枫到了落霞院子

两处院子离得并不远,拐个弯,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

木篱笆围成的院子不大不小,前厅后院兼备,春末夏初,院子里桃花已经不算盛放,透出些寥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