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燕这几天,感觉像踩在烂泥里,每一步都往下陷。时间过得死慢。
陈栋初三了,马上快升学考试。可现在,他把自己焊在房间里。那扇门关着,把他和林小燕隔成了两个世界。门里面,只有他手机屏幕那点光,照着他发暗的脸。他那眼睛,像被吸铁石吸在了小小的屏幕上,抠都抠不下来。
吃饭?筷子扒拉两下,头恨不得埋进碗里,眼睛却斜着粘在手机上。我和他爸说话,问啥都跟没听见似的,连个“嗯”都懒得给。饭桌上静得吓人。
开始林小燕还忍着,好声好气:“儿子,手机玩玩行,学习是正事,不能耽误啊。”林小燕以为就是青春期,闹一阵就过去了。可看他那副魂儿都被手机勾走的样子,心里就拱火,接着就是一阵没着没落的憋屈,像拳头砸棉花,劲儿使不上。
一周前,陈栋炸了。抱怨学习“累得像驴”、“根本学不动”,最后蹦出句“不念了”!实际上他也是怕黄毛那伙人找他麻烦,学习他一直都不喜欢,索性就不去学校了。这四个字像锤子,砸得林小燕懵了。十三岁!路才刚开始,怎么就……厌学了?给父母急得团团转,软的硬的都用了。没用。他梗着脖子,像头小倔驴,句句顶回来,火星子四溅。
实在没招了。林小燕心一横,伸手去拿他攥着的那个按键手机。想着没收几天,让陈栋脑子清醒清醒。
这下捅了马蜂窝。
陈栋眼珠子一下瞪圆了,血丝都爆出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嗓子都劈了:“你敢拿!你拿走试试!我立马从窗户跳下去!”
林小燕全身的血“唰”一下凉透了,手脚冰凉。眼泪自己就滚下来了。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绝望完全扭曲的脸,我脑子里“嗡”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泼下来,浇得我透心凉,连话都说不出来。十三岁的孩子……“跳楼”?这两个字像刀一样扎进来。
林志强本想来硬的打他,但是他也怕孩子犯傻真跳下去,虽然是二楼,但是跳下去也能摔断胳膊腿。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没落下去。眼睁睁看他冲回房间,“砰”一声摔上门,那声音震得我心口发麻。算了,等他缓缓吧……可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了。晚上躺在床上,身子累得像散了架,脑子却像跑马灯,停不下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昨天,家里亲戚也来“关心”了。“现在不管,以后就毁了!”“现在不扳过来,将来路就难走了!”话里话外都是焦虑,还有点埋怨。孩子爸脸黑得像锅底,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更让我心惊肉跳的话:“再这样下去,只能……送他去那种教管的学校了。把网瘾断了,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教管学校?!
亲戚都说他才十四啊!那种地方,听说管得死严,规矩吓人。真送去了,孩子受得了吗?万一心里落下伤,以后咋补?可要是不管……看着他一天天像丢了魂似的粘在手机上看小说、聊QQ(那时候流行用手机QQ聊天),眼神越来越空,我又怕他真就这么滑下去,再也拉不回来。
林小燕整宿整宿睡不着。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随他去吧,别逼出事儿来;另一个吼,再不管就真完了!每次看他对着手机屏幕那副迷茫样儿,心疼得像针扎,可又怕这心疼,最后害了他。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志强就把儿子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塞进他那辆旧双排座。儿子蔫头耷脑,穿着件不合身的旧工装,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小猫。
货场在郊区,空气里飘着尘土和机油味儿。巨大的货车轰鸣着进进出出,工人们吆喝着,扛着沉重的麻袋、箱子,脚步沉重。汗味、灰尘味扑面而来。
工头是陈志强认识的老张,瞅了眼儿子单薄的小身板,皱了皱眉:“老陈,你这……孩子太小了吧?这活儿……”
“不小了!十三了!该知道什么叫吃苦了!”陈志强语气硬邦邦的,把儿子往前一推,“给他试试,他说上学苦,不想上了,那就打工来吧,你按临时工算。”
儿子被塞给一个满脸汗水的壮工。那人递给他一个看起来相对轻点的编织袋。儿子咬着牙,学着样子弯腰去扛。袋子刚离地,他脸色就变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袋子对他瘦弱的肩膀来说,像座小山。他摇摇晃晃地跟在壮工后面,没走几步,小脸就憋得通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背脊被压得弯成了虾米。
周围那些常年干苦力的汉子,看他那副吃力的样子,有人摇头,有人嗤笑:
“哎哟,学生仔细皮嫩肉的,哪干得了这个?”
“快回家写作业去吧,小子!这碗饭你端不动!”
那些笑声和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肩膀火辣辣的,感觉皮都要磨掉了。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硬撑着,一步一步挪动,但速度慢得像蜗牛,很快就被其他人甩在了后面。整个货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嘈杂的、充满汗臭和嘲笑的蒸笼,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蒸得一点不剩。
还不到中午。
车“嘎吱”一声停在楼下,车门被粗暴地推开。儿子几乎是滚下来的,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崭新的工装沾着灰土和汗渍。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店铺直接上楼了,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陈志强黑着脸下车,用力甩上车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他跟着上楼,脚步沉重。
家门没关严。客厅里,儿子把他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狠狠摔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他像头受伤的小兽,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巨响把门摔上,紧接着是反锁的“咔哒”声。
陈志强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地上散落的课本和那个孤零零的书包,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他张了张嘴,想吼点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抹了把脸,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又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半天。仅仅半天。
他以为的“吃苦教育”,像块脆弱的玻璃,在货场沉重的现实和工友的嘲笑声中,碎得稀里哗啦。
儿子没跳楼,但他把自己更深地锁进了房间。那扇门,比之前关得更死。货场半天的经历,没让他“回头是岸”,反而像是抽掉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学也学不进去,干活又不是那块料,他现在只想躺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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