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铁锈味渗进青瓦缝里,左千户蹲在廊下,用粗布反复擦拭那尊玄玉石像。石像穿月白裙裾,发间插着他亲手雕的木芙蓉,眉眼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眼尾那道细痕,比昨日又深了半分。
阿昭,今日的桂花酿温好了。他对着石像轻声说,指腹蹭过她微张的唇。石像始终沉默,可左千户总觉得,那沾着雨珠的嘴角要扬起来,像三百年前每个他晚归的夜,她倚在醉仙楼门口等他时那样。
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左千户的手顿住。这铃声他再熟悉不过——是云昭生气时,会拿银簪子戳他后颈;是青璃偷喝他藏的烧刀子,醉醺醺撞翻酒坛;可此刻,铃声里裹着某种陌生的震颤,像...像有人在敲时间的骨节。
他抬头。
石像的右手食指正在渗血。
不,不是血。左千户凑近,见那滴悬在指尖的液体泛着琥珀色微光,表面流转着细密的水纹,像是把半片银河揉碎了凝在里面。他伸手去接,指腹刚碰到那滴泪,整个人便被拽进一片混沌。
砰!
廊下的铜盆砸在地上,青璃举着烛台冲出来时,正看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一团旋转的光雾里。石像的指尖还挂着那滴泪,此刻却像被抽干了所有温度,迅速凝结成暗红的痂。
爹!她扑过去,指尖刚要触碰石像,整尊雕像突然剧烈震颤。裂纹从指尖开始蔓延,蛛网般爬上脸颊、脖颈,最后在心口处汇成一道深可见骨的缝。有什么东西从裂缝里掉了出来——是片指甲盖大小的青铜残片,刻着歪歪扭扭的初字。
青璃捡起残片的瞬间,后颈泛起寒意。她猛地回头,看见院墙上立着道影子。
那影子没有脸,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画,正缓缓抬起手。它的指尖垂着几缕半透明的丝线,每根丝线上都串着细碎的画面:左千户昨夜给石像擦泪的模样,青璃七岁时摔碎的瓷娃娃,醉仙楼前飘了二十年的酒旗
时噬者!青璃想起母亲笔记里提过的怪物——专食人间至情,靠吞噬记忆存活。她抓起门边的短刀,刀身却在颤抖。那影子却突然笑了,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光雾重新翻涌。左千户的身影从里面跌了出来,额角渗着血,怀里抱着团虚无的影子。青璃刚要扶他,却见父亲怀里的影子突然凝成人形——是个穿素白裙的少女,眉眼与云昭有七分相似,只是眼尾多了道和她相同的细痕。
爹,这是...青璃的声音发颤。
左千户抹了把脸上的血,盯着少女:你是...时霙?
少女开口,声音像春雪落在瓷上:我是云昭的时间残影。左郎,你碰了时之泪,触发了时间裂隙。她看向青璃,带他回屋,他体内的时间锚点开始松动了。
青璃这才注意到父亲的状态——他的影子正在变淡,像是被某种力量慢慢擦除。她慌忙搀住左千户往屋里走,回头时却见院墙上的影子还在。时噬者的丝线缠上了青铜残片,那初字突然泛起红光,照得整座院子亮如白昼。
小心!时霙拽着两人滚进廊下。方才站的地方,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有黑色的沙粒正从裂缝里渗出,每一粒都裹着模糊的记忆碎片:左千户第一次见云昭时的慌乱,青璃出生时他红了的眼眶...
时逆之沙...时霙的声音冷下来,他们在找解石化的材料。左郎,你身上的契约纹路...
左千户这才发现自己左胸的皮肤正在凸起,暗红色的纹路像树根般爬向心脏。他想起昨夜梦见云昭站在青铜树下,说:若有一日我变成石头,你要记得,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永恒。
雨还在下。青璃擦着父亲额角的血,看见窗外有片花瓣飘进来——是青铜树的花,可醉仙楼后的青铜树已经枯死三十年了。
时霙蹲下身,捡起那枚青铜残片:初代的心血,这是第一样材料。她看向左千户,现在,你该告诉我们了——当年云昭石化,到底是为了封印什么?
左千户望着石像心口的裂缝,那里正渗出和方才时之泪一样的液体。他摸出怀里的小铜盒,里面装着云昭临终前塞给他的东西——半块玉珏,刻着时泪二字。
她...是自己选择的。他说,为了不让时渊吞掉所有时空,她用自己的魂与石同葬,用生机换...换我们能多活些日子。
时霙的手突然收紧,残片在她掌心裂开细纹。远处传来青铜树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哭。青璃望着父亲逐渐透明的影子,突然想起母亲笔记最后一页的话:
当石像流泪,当时间裂隙开启,记住——你爱的人,从未真正离开。
雨幕中,那道时噬者的影子又爬上了院墙。这一次,它的手里多了半块染血的玉珏,和左千户怀里的那半块,正好拼成完整的时泪。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青铜树的根系正穿透地底,缠上某个沉睡的身影。那身影心口插着把断刀,刀身上刻着初代二字,此刻正渗出滴滴鲜血,坠入地脉,化作第一粒时逆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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