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咖啡馆藏在百味园食堂的拐角后面，门脸不大，木质的招牌风吹日晒得有些褪色。
下午三四点，人不多，只有靠窗的卡座零星坐着几个看书的学生。
林子琪系着深棕色的棉布围裙，围裙口袋上绣着“Time Cafe”的白色字样。
她正站在吧台后面，低着头，仔细地用一块干净的白色软布擦拭着玻璃咖啡壶。
门上的铜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林子琪下意识地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职业的微笑：“欢迎光临……”
话没说完，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沈跃东推门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身形挺拔，他没看吧台，目光随意地扫过店里，似乎只是找个地方坐坐。
他径直走向最里面那个靠墙的角落卡座——林子琪记得，他每次来都坐那里。那个位置光线最暗，也最隐蔽。
林子琪赶紧低下头，继续用力擦着手里的咖啡壶，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自从上次宿舍楼前那场轰动全院的“玫瑰事件”后，她再也没见过沈跃东，更没想过会在自己打工的地方遇到他。
沈跃东在角落的卡座坐下，身体放松地靠进柔软的沙发椅背里，他随手拿起桌上插在木架里的饮品单，目光落在上面，似乎真的在认真挑选，店里很安静，只有音乐在流淌。
林子琪能感觉到他存在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即使隔着大半个店面的距离。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把擦好的咖啡壶轻轻放回吧台后面的架子上，又从水槽里捞起一个沾着咖啡渍的马克杯，挤了点洗洁精，用海绵用力刷洗起来。
过了几分钟，沈跃东放下了饮品单，没有按服务铃，而是直接朝吧台这边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很平静，准确地落在林子琪身上。
“一杯美式，热的。”他的声音不高，穿透轻柔的音乐，清晰地传到吧台。
林子琪正在冲洗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她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吧台角落的点单小本子和笔，低着头走到卡座旁，始终没有抬头看沈跃东，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本子和笔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好的，一杯热美式。请问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沈跃东回答得很简洁。
林子琪飞快地在单子上记下，转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回吧台。她拿出一个厚实的白色瓷杯，放在咖啡机的杯托上。按下开关，深褐色的浓缩咖啡液带着浓郁的油脂香气缓缓流入杯中。她又拿起旁边的热水壶，注入滚烫的热水，直到杯子八分满。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起。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有些僵硬，透着紧张。
她端着托盘，再次走到卡座旁，小心地把那杯热气腾腾的美式放在沈跃东面前的桌子上。咖啡杯旁边放着一小盅奶精球和一小碟黄糖。“您的咖啡，请慢用。”她说完，准备立刻离开。
“等等。”沈跃东开口叫住了她。
林子琪的脚步钉在原地，心猛地一跳，她不得不转过身，看向他，沈跃东并没有看咖啡，而是从放在旁边空座位上的一个看起来很考究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不大，是那种质感很好的、带着细腻纹理的硬纸盒，上面没有任何张扬的logo。
他把盒子推到桌子靠近林子琪的那一侧，动作随意，仿佛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给你的。”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林子琪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盒子很精致，深蓝色的底色，边缘烫着哑光的金色细线。
她没有动，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疑惑地看着沈跃东，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防备。
“赔礼。”沈跃东端起咖啡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她，“上次……玫瑰的事，吓着你了？算是道歉。”
林子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是这样，他好像永远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看着那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盒子，心里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排斥感。
她用一种极其疏离的语气说：“沈同学，不需要，上次的事我已经忘了，咖啡钱等下结账就行。”她再次转身想走。
“拿着。”沈跃东的声音沉了一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像命令，他把咖啡杯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拿着，那件事就翻篇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林子琪的身体绷紧了，她停在原地，背对着他，沉默了几秒钟，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的重量，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林子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转过身，几步走回卡座旁，一把抓起了桌上那个深蓝色的硬纸盒，盒子的触感很好，冰凉而细腻。
她没有打开看里面是什么，甚至没有低头看手里的盒子，只是紧紧攥着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沈跃东，脸颊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发红。
“沈跃东同学，”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强压着情绪的冰冷，“你听好。我不需要你的玫瑰花，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赔礼’。”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像钉子一样敲在安静的空气里：“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让人困扰的事情，这不合适。”
说完，她不再看沈跃东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也完全无视了他眼中翻涌的错愕和怒气，攥着那个盒子，转身，快步走向咖啡馆的大门。
她的脚步很快，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铜铃发出比平时更尖锐的叮铃声。
沈跃东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卡座里，面前那杯美式咖啡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咖啡馆门口晃动的门帘，眼神复杂，翻滚着从未有过的恼怒、难堪，还有一丝被彻底激起的、更加执拗的东西，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孩，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他，两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不留情面，他沈跃东送出去的东西，竟然被这样直接甩了回来？他盯着门口，眼神越来越沉。
林子琪冲出咖啡馆，一直走到食堂后面那条僻静的小路上才停下脚步，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攥得变了形的深蓝色硬纸盒，盒子边角有点硌手，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有些僵硬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手袋，皮质细腻光滑，泛着柔和的、近乎奶油色的光泽，没有夸张的logo，只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压印的金属标志，款式简约到极致，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即使林子琪对奢侈品毫无了解，也能从这皮质、这做工、这低调到近乎傲慢的质感上，感受到它绝对价值不菲，这绝不是他口中轻描淡写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一股强烈的讽刺感涌上心头，赔礼？用这种东西？他是不是觉得，只要砸下足够贵重的物品，就能抹平一切，就能让她像那些围观的女生一样惊喜尖叫？他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给予的一切，无论方式，无论对方是否愿意？
林子琪只觉得手里的盒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不住，她猛地合上盒盖，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站在小路中间，四下看了看，旁边正好有一个绿色的、半人高的塑料大垃圾桶。
她几乎没有犹豫，手臂一扬，将那个装着昂贵手袋的精致盒子，连同里面那份带着施舍和傲慢意味的“赔礼”，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盒子掉进去，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淹没在桶里其他废弃的餐盒和塑料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