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爆的余晖彻底散去,如同巨兽敛去了最后的呼吸。天地间重归死寂,一种被极致力量洗涤过的、近乎虚无的死寂。破碎的仙界天穹投下斑驳扭曲的光,映照在下方的琉璃化大地上,反射出冰冷而迷离的光泽,更添几分荒凉。
陈灼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这琉璃世界中的一尊塑像。黑发低垂,掩去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只有紧握着噬骨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显露出他内心绝非平静。
怀中,那枚酒壶残片紧贴着胸膛,与母亲的怀表相依。它们一个冰冷,一个尚存一丝余温,却都沉重得如同两座山岳,压在他的心口。吴老酒最后那缕神念刻入壶底时的细微触感,那声轻如叹息又重逾万钧的“赎罪了”,还在他的神魂深处反复回荡,激起一片空洞的轰鸣。
万载悔恨,星辰爆碎,最终归于一枚残片,一句遗言。
远方,琉璃地面的边缘,赵青崖挣扎着想要爬起。他玉色的袍服被星辰之力撕裂,沾染着斑驳的金色血液和尘垢,往日那出尘伪善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与一种源自骨髓的惊怒怨毒。他每一次试图调动仙力,周身便会泛起紊乱的波纹,引得他一阵剧烈咳嗽,淡金色的血沫从嘴角不断溢出。星爆阵的反噬显然极重,暂时废掉了他的大半行动力。他死死盯着陈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冰棱,恨不得将陈灼生吞活剥,却又因重伤和那未知的、刻入壶底的星君神念而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
但他的存在,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如同针一样刺穿着这短暂的平衡。
陈灼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空无一物的琉璃地面上。那里,是吴老酒最后虚影消散的地方,是那万载星辰之力最终奔涌而出的核心。
空气中,还残留着星辰崩灭后的独特气息,一种冰冷与炽热交织的、带着毁灭余韵的微尘,缓缓飘荡,如同无声的挽歌。
一些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璀璨光粒,尚未完全湮灭,如同不甘散去的萤火,在那片区域依依不舍地盘旋、飘落。
就在这时,陈灼身旁,一直静立如同冰雕的白露,忽然动了一下。
她依旧眼神空茫,冰蓝色的瞳仁深处倒映着破碎的天穹,没有任何焦距,仿佛意识仍沉沦在某种混沌的深处。但她的身体,却做出了一种纯粹本能的动作。
她微微抬起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五指纤长,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寒气。
那些飘荡在她附近的、星爆后残存的细微星辰光粒,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场的牵引,忽然改变了飘落的轨迹,如同归巢的倦鸟,纷纷扬扬地、无声无息地朝着她的指尖汇聚而去!
光粒触碰到她指尖的寒气,非但没有被冻结湮灭,反而像是找到了归宿般,迅速地、欢快地融入了进去!
这一幕,悄无声息,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白露那原本如冰似雪的及腰长发,发梢处那抹之前战斗中染上的灰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加深!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迹,缓慢却不可逆转地侵蚀着原本的纯白。灰色所过之处,发丝似乎失去了那种冰雪的质感,变得愈发缥缈,仿佛是由无形的法则与尘埃凝聚而成。
她周身那原本只是冰冷的寒气,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依旧寒冷,却不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低温,而是夹杂了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漠然、更为宏大的气息。仿佛无形的法则丝线开始在她周围自动编织、环绕,让她看起来与这个破碎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她正在从一个“个体”,逐渐融入某种更庞大的“规则”之中。
陈灼猛地察觉到了身旁气息的变化,霍然转头!
当他看到白露无意识地吸收着星辰余烬,看到她灰发蔓延、气息变得非人而漠然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露露……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阻止,去唤醒她。但手臂刚抬起一半,却又僵在了半空。
阻止?用什么阻止?唤醒?又能唤醒什么?
连吴老酒那样的人物,最终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幕。这该死的世道,这冰冷的天道,它给予众生唯一的“恩赐”,似乎就是各式各样的失去与异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冲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铁石,脸颊上的疤痕因肌肉紧绷而显得愈发狰狞。
他的目光,从白露身上,缓缓移回到身前那片空荡的琉璃地面。
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邋遢、潦倒、总是醉醺醺的老人。是他扛着醉倒的自己回废屋,是他扔给自己那壶劣酒,是他在九天梯上看似随意却步步关键的提点,是他在云海悬棺前那句石破天惊的“天道是伤口”,是他最终引动星辰、大笑赴死的身影……
万载护道,道阻且长。
护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个冰冷无情、视众生为饵料的天?
还是心中那一点从未泯灭的、对故人、对承诺、或许也是对这苍生最后的……温柔与责任?
陈灼不知道吴老酒最终是否找到了答案。
但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值得记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噬骨刃。刃身低垂,幽光内敛,仿佛也在默哀。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越这短暂的死寂,仿佛能穿透万古时光,看到那个洒脱又痛苦的灵魂。
他开口。
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清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琉璃化的天地间轻轻回荡:
“老师……”
两个字出口,仿佛有什么枷锁被骤然打破。胸腔里那翻腾的岩浆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平静。
他顿了顿,对着那片虚无,微微颔首,做出了一个极其简短却郑重的告别:
“……走好。”
没有多余的言辞,没有痛哭流涕。只有这两个字,一个称谓,一句送别。
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道尽了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怀中那紧贴胸膛的酒壶残片,似乎微微温热了一瞬,壶底那新刻入的神念印记,如同沉睡般,彻底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身旁的白露,似乎对这两个字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反应。她吸收星辰余烬的动作停顿了一刹,空茫的灰蓝色眼眸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落入了一粒微尘,荡开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涟漪。但那涟漪转瞬即逝,她周身的法则气息变得更加浓郁,灰发已然蔓延过了肩头。
赵青崖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听着那两个字,脸上的怨毒之色更浓,却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继续全力压制体内的伤势,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陈灼不再停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吴老酒消散的方向,然后毅然转身,目光扫过气息剧变的白露和远处虎视眈眈的赵青崖,噬骨刃重新握紧。
前路未绝,厮杀未尽。
护道之章,有人终了,有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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