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狱的死寂,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陈灼单膝跪在坚冰上,怀里抱着白露冰冷的小身体,像抱着刚从万丈冰窟里捞出的寒玉。右半边身子彻底没了知觉,冻僵的骨头缝里只剩针扎似的钝麻。左胸那道他自己撕开的伤口,皮肉狰狞地外翻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伤口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血腥味混着刺骨寒气,是他活着的铁证,也是这冰狱的代价。
白露无知无觉,枯草白发贴在苍白小脸上,灰白眼眸紧闭,睫毛挂着细小的冰晶。她体内那毁天灭地的冰煞暂时蛰伏了,像累瘫的凶兽。但陈灼幽蓝的右眼看得真切——那层纯净的冰蓝“光晕”黯淡如风中残烛。更要命的是她发间那枚【净世簪】!
簪身上那道蜈蚣般的裂痕,暗红光泽微弱地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像在陈灼心尖上割一刀。朽木危堤,下一次白露情绪稍有涟漪,这最后的枷锁就会彻底崩碎,冰潮将吞噬一切。
代价太惨烈。半个灼骨营成了冰雕坟场。那些凝固着惊恐绝望的冰坨,在昏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嘲弄。
“疤灼……”
嘶哑干涩的声音从铁板后传来,带着压不住的抖和毒。
陈灼没回头。幽蓝视野的余光早把张彪那张脸钉死了——惨白里泛着铁青,眼神淬毒,混着劫后余生的怕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
“你…你干的好事!”张彪声音猛地拔高,尖得像刀子,手指戳着周围的冰雕和狼藉,“看看!这些兄弟!这些活下来的人!全他妈因为你!因为你护着的这个妖……”
“彪哥!”旁边铁卫一把拽住他胳膊,惊恐地指向陈灼。
张彪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陈灼动了。
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冻僵的右腿像拖着千斤铁坨,每一次挪动都带出骨头摩擦的“咯咯”声和撕裂般的剧痛。他左手死死箍着昏迷的白露,沾满血污冰渣的脸微微一侧。
就这一个动作。
冰冷。死寂。像沉睡的凶兽睁开了幽蓝的独眼。
目光越过张彪,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武器都拿不稳的铁卫,掠过远处挤成一团、惊魂未定的人群。目光所及,所有声音瞬间冻结,连哭喊都卡在了喉咙里。空气粘稠如血冻。
张彪被那目光一扫,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刚才的冰煞还刺骨!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哐”一声撞在铁板上,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怨毒被更深的恐惧狠狠摁了回去。
陈灼没鸟他。他所有心神都系在臂弯里这冰冷的小东西,系在右眼视野里那枚摇摇欲坠的净世簪上。
必须加固!在她醒前,在那头冰兽再次炸毛前!
一个带着铸星炉冰冷气息的念头,在剧痛和疲惫中疯长——血!他的血!融了这满地冰晶!铸一条新的、更狠的枷锁!像细纲里写的,用燃血点化的器灵,化成勒进骨肉的铁链!
材料?现成的!这冻了半个营地的冰晶,就是白露失控力量最纯的凝结!引子?就是他心口还在汩汩冒血的窟窿!
“呃……”陈灼喉咙里滚出压抑的痛哼。他低头,看向左胸那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血正顺着破烂衣襟往下淌,滴在晶莹冰面上,“滋滋”作响,烫出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小红坑。
就是它!
陈灼眼中凶光一闪,再无半分犹豫。抱着白露的左手紧了紧,腾出食指和中指。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他将那两根手指,狠狠捅进了自己左胸那道血淋淋的伤口深处!
“嘶——!”一片倒吸冷气声。
手指刺入皮肉,抠住了肋骨的边缘!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钎捅穿脑髓!陈灼身体猛地一抽,眼前血色弥漫,额角青筋暴起,牙关死咬,牙龈渗出血丝。动作却毫不停滞!
抠住!发力!向外狠狠一撕!
嗤啦——!!!
令人头皮炸裂的皮肉撕裂声!
一小块带着新鲜血迹、甚至能看见森白骨茬的皮肉,被他硬生生从胸口撕了下来!温热的鲜血如同失控的小型喷泉,猛地从伤口狂喷而出!
“啊!”有女人短促地尖叫,随即死死捂住嘴。
张彪和铁卫们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疯子!这他妈是个活阎王!
滚烫的心头精血,混着生命本源的能量,瀑布般浇在脚下纯净的冰面上!
滋滋滋——!!!
刺耳的炸响伴着冲天血雾!滚烫的精血与极寒冰晶剧烈反应,如同冷水泼进滚油!热血浇淋处,冰面瞬间融化、汽化!
陈灼强忍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幽蓝右眼死死钉在翻腾的血雾中心!意志如同烧红的打铁锤,狠狠砸进那片混乱的能量场!
“引血!融冰!铸链——!”
沙哑的咆哮带着同归于尽的疯劲,在血雾中炸开!
意志咆哮的瞬间,右眼深处的铸星炉烙印灼然发烫!一股无形冰冷的意念力场猛地扩散!
嗡!
地上被热血融化的冰水混着蒸腾的血雾,被无形巨力强行收束、塑形!无数细碎纯净的冰晶颗粒在血雾中疯狂凝聚、旋转、缠绕!
陈灼将撕扯伤口带来的极致痛苦——皮肉撕裂的锐痛、骨头暴露的冰寒、生命流逝的虚弱——连同此刻守护白露的狂暴意志,如同熔炉烈火,全部灌进那旋转的血雾冰晶之中!
铸器!以自身血肉痛苦为薪!以仇敌之冰为材!
血雾翻涌,冰晶凝聚快得只剩残影!一条婴儿手臂粗、通体呈现诡异半透明暗红色的锁链雏形,在血雾中心急速成型!链身布满细密尖锐的冰晶棱刺,内里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光泽!一股凶戾、冰冷、却又带着共生羁绊的邪异气息,轰然弥漫!
【同心链】——在血与冰的炼狱中诞生!
锁链雏形显现的刹那——
嗡!
大脑如同再遭无形重锤!那幅被撕碎的画面再次蛮横挤入——昏暗房间,母亲手腕上锈迹斑斑的齿轮怀表!表盖紧闭,一丝微弱的金光在缝隙中顽强跳动……
这一次,画面清晰得刺眼!他甚至“看”清表盖上模糊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蚀刻花纹!那金光……带着一股悲伤的守护意志,正死扛铸星炉的吞噬!
然而,源自锁链熔铸的、更冰冷强悍的吸力(白露的冰煞本源被强行熔入),如同贪婪的饕餮,猛地咬向那缕金光!连同母亲悲伤的面容,再次被疯狂撕扯、吞噬!魂儿又被挖走一块!怀表的细节变得更糊、更远……
“呃啊——!”陈灼痛吼出声,身体剧晃,眼前发黑,几欲栽倒。心口伤口在剧痛冲击下,鲜血狂喷!
锁链雏形疯狂震颤,濒临溃散!
“给老子——定!!!”陈灼目眦欲裂,牙龈咬碎出血!右眼幽蓝如鬼火狂燃,死死锁住震颤的锁链!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强压铸星炉的吞噬和记忆撕裂的剧痛,引动心口喷涌的精血和极致的痛苦,疯狂注入锁链雏形!
血阵光芒强行暴涨!震颤的锁链在狂暴意志和生命精血的捶打下,形态瞬间稳固!暗红透明的链身彻底凝实,表面冰晶棱刺寒光瘆人,内里流淌的暗红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河!一股将两人命运死死捆缚、痛苦共担的凶戾羁绊气息,冲天而起!
【同心链】——成!
锁链成型的瞬间,陈灼左手如电探出,无视链身冰晶棱刺的锋锐,一把死死攥住链身一端!
入手冰凉刺骨,棱刺瞬间刺破掌心,鲜血涌出,被锁链贪婪吞噬!同时,一股冰冷沉重的“束缚感”顺着锁链缠上左臂,如同勒进骨肉的铁枷!
没有半分迟疑!陈灼攥着锁链,左手快成残影,将锁链另一端,狠狠摁向怀中白露苍白纤细的左手腕!
“血契!同担!露露,接枷锁!”
锁链触及白露冰冷皮肤的刹那——
嗡!!!
暗红锁链爆出刺目血光!链身上冰晶棱刺仿佛活了过来,尖端瞬间刺破白露手腕皮肤!
没有血流出。
冰冷的链环如同活物,死死缠绕住她纤细的手腕,骤然收紧、嵌合!冰晶棱刺深深扎入皮肉,与她的骨骼、经络强行连接!锁链内里熔岩般的暗红光泽,顺着刺入点疯狂涌入白露体内!
“呃啊——!”昏迷的白露发出一声惨烈如幼兽被烙铁烫伤的短促尖嚎!小小的身体在陈灼怀里猛地绷直,剧烈抽搐!灰白眼眸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滚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陈灼左胸伤口的、如同万针攒刺骨髓般的极致剧痛,混合着生命精血被疯狂抽取的虚弱感,瞬间通过锁链的链接,狠狠砸进白露幼小的身体!
共享!同担!
陈灼左胸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分走了一半!虽然依旧痛入骨髓,但那濒死的撕裂感骤然一轻!而白露体内那头蛰伏的、狂暴混乱的冰煞凶兽,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陈灼的极致痛苦洪流狠狠一冲,如同沸汤泼雪,瞬间被压制、被“冻僵”!她身体的抽搐迅速平复,绷紧的身体软了下去,只是眉头痛苦地紧锁着。
成了!
陈灼大口喘着粗气,冷汗血水冰渣糊了一身。左胸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最清晰的是左手腕上那条暗红【同心链】传来的冰冷束缚感,以及链身冰晶棱刺嵌入腕骨的刺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锁链另一端,连接着白露手腕的那份冰冷和脆弱。她体内那头冰兽,暂时被这更直接、更残酷的痛苦枷锁,强行摁进了沉睡。
代价是两人痛感相连,生死同担。他伤,她痛。她若失控反噬,那冰寒蚀骨之痛,也将通过锁链狠狠砸回他身上!
“疯子……真他妈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张彪看着陈灼左腕上缠绕的、末端刺入皮肉的暗红冰链,又看看白露手腕上同样狰狞的链环,寒气从脚底板直窜脑门。用这种自残的法子锁那怪物?图啥?
陈灼没空搭理他。低头看着白露苍白的小脸,感受着腕间锁链传来的微弱脉动和她体内被强行压制的冰冷。暂时稳住了。他拖着冻麻的右腿,想找个地方处理那要命的伤口。
“等……等等!疤爷!疤爷您留步!”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哭腔的声音,跌跌撞撞从人群后头挤出来。
是王老汉!粮仓危机时跪地哭求、自愿献祭记忆熔铸燎原旗的王全!
此刻的王老汉,比鬼还枯槁。脸上褶子深得能夹死苍蝇,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眼神空洞得像丢了魂,却又透着股溺水者抓救命稻草的急。他踉跄着冲到陈灼七八步外,“噗通”跪在冰碴子上,破裤管被冰棱刺破,渗出血,浑然不觉。
“疤爷……求您……求您看看这个!”王老汉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不是晶核,不是吃的。
那是一小撮散发着微弱乳白光晕的……干蘑菇渣!记忆菌菇的碎片!
“俺……俺也不知道咋了……”王老汉捧着那点渣,浑浊的泪顺着沟壑往下淌,“刚才……冰煞冻过来……冻得俺骨头缝都疼……脑子里……脑子里就蹦出些零碎玩意儿……糊得很……像……像俺婆娘在油灯下给俺补衣裳……又像……像啥顶顶要紧的东西丢了……”
他语无伦次,捧着菌菇碎片的手抖成鸡爪疯:“可……可俺婆娘长啥样……俺……俺他娘的全忘球了!忘得干干净净!”他痛苦地捶打自己脑袋,“就……就这点东西……晃啊晃……晃得俺脑浆子疼……”
他猛地将手里的菌菇碎片高高举起,像捧着最后的命根子,伸向陈灼:“疤爷!您……您是大神通!您……您给掌掌眼!这……这到底是啥?是不是……是不是俺婆娘留给俺的念想啊?俺……俺就剩这点念想了啊!”
陈灼脚步钉在原地。幽蓝的右眼瞬间锁死王老汉手中那点微光闪烁的菌菇渣。
记忆菌菇……能存记忆碎片?王老汉献祭了亲人记忆,但这菌菇……残留了他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
嗡!
陈灼右眼深处的灼痛毫无预兆地再次狂跳!冰冷的吸力涌现!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呼唤感,从王老汉手中那点菌菇碎片中传来!
鬼使神差,陈灼伸出完好的左手,没碰菌菇渣,隔空对着那点微光,虚虚一抓!
嗡——!
一股无形的吸力从陈灼掌心(右眼烙印引导)爆发!
王老汉手中那点菌菇碎片猛地爆出刺目乳白强光!无数极其细微、破碎混乱的记忆光影被强行抽离出来,如同被龙卷风扯碎的纸片,瞬间没入陈灼虚抓的掌心!
“呃!”王老汉如遭雷击,身体一挺,翻着白眼直挺挺向后栽倒,被旁边人七手八脚扶住,彻底昏死。
而陈灼的脑子里——
轰!!!
如同被投进了记忆的惊涛骇浪!
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碎片疯狂冲刷:昏暗油灯,粗糙的手捏着针线……模糊的女人背影哼着跑调的歌……刺鼻的消毒水……绝望的哭嚎……还有……火!滔天大火!焚烧一切!在烈焰中央,一个扭曲的画面被强行拽出、放大、定格——
一只纤细、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将一枚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齿轮怀表,死死塞进了一个襁褓里!火光映照下,那怀表的金属外壳一闪,表盖上模糊的星辰蚀刻花纹……与母亲手腕上那枚,一模一样!
紧接着,一个沙哑、绝望、带着无尽悲恸的女声,如同炸雷般在记忆碎片中爆开,狠狠凿进陈灼的灵魂:
“护好……怀表……它在……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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