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混杂着古殿千年不化的尘埃气息,钻入鼻腔,冰冷而刺骨。
那名黑衣卫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温热的血在冰冷的石板上蔓延开,勾勒出一朵诡异而决绝的花。
他圆睁着双眼,瞳孔中还残留着幻境带来的疯狂与迷惘,最终定格的,却是对同僚刀锋的难以置信。
叶千雪的目光从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移开,落回到沈临渊身上。
她的点头,不仅仅是回答他的问题,更是对自己过去二十年人生的彻底告别。
从她记事起,影司便是天,监察使的信条便是地。
她为之骄傲,为之浴血,将每一次追捕、每一次裁决都视为维护天道纲常的神圣使命。
她曾以为自己眼中的黑白分明,是世间最纯粹的公理。
可壁画上的真相,像一把无情的重锤,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敲得粉碎。
原来,她所坚守的“正义”,不过是影司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所看到的“真相”,不过是他们允许她看到的剧本。
她引以为傲的独立判断,甚至可能是被篡改记忆后植入的虚假信念。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背叛,比任何刀剑的伤害都要来得痛苦。
她想起那些死在她刀下的“叛逆者”,他们临死前或愤怒或不甘的眼神,在这一刻,仿佛都穿透了时空,清晰地投射在她的脑海里。
他们是不是也像沈临渊一样,窥见了棋盘的一角,试图挣脱,最终却被她这个“执迷不悟”的棋子亲手抹去?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战栗。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叶千雪,天道监察使中最出色的后起之秀,竟然只是一个提线木偶,一个连自己思想都无法掌控的可怜虫。
沈临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
他能看懂她眼中那场剧烈的风暴——信仰的崩塌、过往的颠覆、以及从废墟中滋生出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愤怒。
这种痛苦,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真正破茧。
“他叫墨五,”沈临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们是同一批进入影司的。他擅长追踪,心很细,一直想攒够功勋,回乡去娶一个等了他七年的姑娘。”
叶千雪的心猛地一缩。
墨五……她记得这个名字。
在黑衣卫的情报网络里,这是一个以高效和冷酷著称的代号。
她从未想过,这个代号背后,也藏着如此平凡而温暖的期盼。
而现在,这一切都终结在了同僚的刀下,终结在这场由影司主导的自相残杀的闹剧中。
“每一个黑衣卫,都曾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生。”沈临渊的目光越过她,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但在被选中成为监察使的那一刻,他们的人生就被影司‘保管’了。我们被告知,舍弃七情六欲,才能承载天道。现在看来,他们只是不希望工具拥有自己的思想。”
叶千雪缓缓摊开手掌,那枚能够屏蔽神识探测的符箓静静地躺在掌心,边缘被她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这枚符箓,是她退回那个虚假世界的最后一条路,一条通往“安全”与“无知”的路。
只要用了它,她就可以回到城中,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叶大人,将今日所见所闻,当成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可是,当你知道自己一直活在牢笼里,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假装自由?
她没有使用符箓,也没有将其丢弃,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郑重地放入怀中,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誓。
她要将这条退路永远带在身上,不是为了有一天能用上,而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曾有过选择,而她,选择了最艰难、也最真实的那一条。
看到她的动作,沈临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眼前的女子,才真正挣脱了枷锁,成为了一个可以并肩而立的“人”,而不是一件需要被唤醒的“武器”。
“我们得走了。”沈临渊走到那具尸体旁,蹲下身,合上了墨五圆睁的双眼,动作轻柔,像是在告别一位老友。
“此地的幻阵是我以古法激发,撑不了太久。影司的手段远不止于此,一旦他们发现神识探查失效,很快就会派更厉害的角色,甚至动用那些我们都不知道的底牌。”
他站起身,望向古殿深处另一条幽暗的通道:“这条密道,并非只是为了躲避追杀。它通往一个地方,一个影司极力掩盖的核心,也是他们篡改监察使记忆的根源所在。”
叶千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通道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隐隐有呜咽的风声从中传出,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她毫不怀疑,前方的路,只会比刚才更加凶险。
但此刻,她的心中却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然。
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那柄曾为影司斩尽无数“障碍”的利刃,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冷冽的寒光。
刀锋斜指地面,她侧过身,与沈临渊并肩而立,目光坚定地望向那未知的黑暗。
“在影司的档案里,这条路通向的是‘禁断深渊’,凡闯入者,神魂俱灭。”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新生般的锐利,“我从不知道,深渊之下,原来藏着的是真相。”
沈临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嘲讽,而是一种找到同类的释然。
“那么,准备好了吗?”他问道,“去亲手掀开这张棋盘,看看下面,究竟还压着多少秘密。”
话音刚落,整座古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墙壁上的壁画开始剥落,穹顶的碎石簌簌而下。
那条通往外界的密道中,传来一阵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之音,正由远及近,迅速逼来。
幻阵,正在被从外部强行破解。
沈临渊的神情瞬间凝重,他侧耳倾听片刻,沉声道:“不是黑衣卫,是影司的‘镇狱卫’。他们来了。”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一种远比刚才更加恐怖的压迫感,如潮水般从通道口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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