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竹床的草席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苏慕远正蹲在灶前添柴火，药罐里的参汤咕嘟冒泡，抬头便见里屋的布帘被掀开条缝，露出张苍白却灵动的小脸。
醒了？他手忙脚乱去扶，却被少女抢先一步撑着床头坐直。
她盯着自己腰间裹得像粽子似的纱布，又抬头看他，眼睛突然弯成月牙：是你救的我？
苏慕远摸了摸后颈——这姑娘眼睛亮得像含着两颗星子，和昨晚昏迷时判若两人。你被妖狼伤得不轻，我...就做了该做的。
该做的？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山涧溪水，我娘说过，能在妖伤里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的，要么是活菩萨，要么是活神仙。她松开手，突然掀了被子要下床，我叫林晚晴，阿爹是山脚下的药农，阿娘...去年没的。
现在我能走动了，你这儿缺不缺端茶倒水的？
苏慕远慌忙去拦：你伤还没好——
伤？林晚晴撩起衣襟，纱布下的伤口结着淡粉色的痂，我昨天疼得快死了，现在倒像被蚊子叮了口。
你这医术，比我阿爹用百年老参吊命还神！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说真的，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喂了仙丹？
苏慕远被逗笑了，这姑娘活像只刚出窝的小狐狸，逮着点热乎气就往人怀里钻。
他指了指案几上的药碗：那是冰魄草加止血散，我用现代...咳，用我师父教的法子配的。
那我更得留下了！林晚晴麻利地套上外衣，发梢还沾着昨夜的草屑，我从小跟着阿爹采药，山上哪棵野山参长虫，哪丛艾草带露水，我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你让我打杂，我还能教你认本地的草药！她突然顿住，笑容淡了些：就是...我妹妹晚月还在山上。
昨天我们被狼怪追散了，也不知道她
苏慕远心里一紧。
昨夜少女昏迷前断断续续说的狼怪二字，此刻突然清晰起来。
他想起李回春让他去后山采青灵草的叮嘱，又想起药柜上泛着幽光的血灵参——这山，怕是不太平。
我陪你去找。他转身去取竹篓，瞥见林晚晴正踮脚够墙上的采药锄，发顶翘起的小毛团随着动作晃啊晃，先说好，你伤没好利索，不许乱跑。
得嘞！林晚晴应得脆生，顺手把他腰间的药囊拽下来，你这药囊装得太乱，我帮你理理——哎？
这包是迷魂散？
那包是止血粉？她突然压低声音：我阿爹说过，最近山上有黑鳞狼闹得凶，说是要化形却走了歪路，专挑采药人下口...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药铺，苏慕远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摸了摸怀里的《药王经》——李回春特意交代要带的书，封皮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像某种古老的符咒。
两人沿着山径往上走时，林晚晴的话匣子就没停过。
从东边山坡的野莓最甜，说到西边悬崖的雪绒花能治咳血，末了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到了！
断崖边的灌木丛被扒拉得东倒西歪，苏慕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二十步外的巨石旁，一个穿月白裙的少女正背靠着石头，手里攥着个布包，而她对面，立着头足有小牛犊大的黑狼。
狼身上的鳞片泛着青黑光泽，左眼下方有道狰狞的疤痕，正缓缓逼近。
晚月！林晚晴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月白裙少女抬头，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她猛地撕开布包，褐色的粉末铺天盖地撒向狼口——是毒粉！
黑狼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却只是甩了甩头，前爪重重拍在地上。
苏慕远看见它嘴角渗出黑血，显然毒粉起了作用，可狼眼里的凶光反而更盛了。
退后！苏慕远把林晚晴往身后一推，手忙脚乱去摸药囊。
前世急诊科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面对发疯的病人要先制住要害，这狼...怕也是同理。
他摸出缝衣针，指尖突然发烫，那股熟悉的热流顺着血管窜到针尾，银针泛着淡金光泽。
看这儿！他大喝一声，手腕一抖。
银针擦着黑狼的左耳飞过，扎进旁边的树干——不，不是偏了！
黑狼吃痛，本能地去捂左眼，苏慕远这才看清，刚才那针正扎在它左眼下方的疤痕上。
那是化形失败留下的伤，最痛的地方！
黑狼发出嘶哑的嚎叫，苏慕远趁机撒出迷魂散。
药粉裹着风灌进狼鼻，它的前爪开始打晃。
林晚月突然冲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就跑。
三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跑，直到听不见狼嚎，才在块大石头后停下。
林晚月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袖，指节发白。
她抬头看他，眼睛像山涧里的深潭，却比昨夜多了丝温度。
苏慕远这才发现，姐妹俩生得极像，只是妹妹的眉峰更冷些，像被山雪冻过的竹叶。
谢...谢。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说完又低下了头。
林晚晴扑过去抱住妹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月白裙上：让你别乱跑！
让你别乱跑！林晚月任她抱着，目光却悄悄扫过苏慕远腰间的药囊。
回到药铺时，李回春正蹲在门口劈柴。
他抬头看了眼三人，又低头继续：青灵草在西坡，你们倒好，先把后山的狼窝捅了。
苏慕远摸了摸发烫的指尖——刚才救人时，那股热流比缝合林晚晴伤口时更汹涌。
他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周围浮浮沉沉，像春夜的雾，带着点甜甜的、暖暖的气息。
是...信仰？
深夜，苏慕远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手背上，那里有层几乎看不见的淡金光泽。
他想起林晚晴扑闪的眼睛，林晚月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黑狼受伤时，那股突然涌进身体的力量。
难道...他盯着天花板，喉咙发紧，我救的人越多，这力量就越强？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他翻了个身，药柜上的血灵参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那抹红像团火，烧得他心里发烫。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站在云端，脚下是无数光点。
那些光点有的像林晚晴的笑，有的像林晚月欲言又止的眼，还有...黑狼受伤时，那丝若有若无的敬畏？
他猛地惊醒，额角渗着薄汗。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药铺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看来，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温度，我和这玄灵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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