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年,爹令人传快信于圣上,并与我改走水路,迅速入京勤见。爹入朝只说了襄阳城的种种怪异之处,并无他言,后被官家召进宫中,不知为何,我在礼部安排的偏房等待。第二日官家嘉奖爹,并赐我官职承务郎,次年上任。虽说有所奖赏,但爹并不高兴。已是夏季,该回家了。子樱节记。
马车虽然颠簸,但不影响思乡人的急迫。吱呀吱呀的木梁与转轴终于停下,黄樱节赶忙跳下,没有回头搀扶父亲,就匆匆敲门,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声急促得回荡.嘎吱——一声,厚重的大门开了,家丁向外探头,便惊喜地叫道:“少爷,老爷和少爷回来了,夫人,老爷回来啦!”
从家中又出来几个小斯,向马车走去搬拿行李,樱节越过就跑向后院,留下黄越光在门口,指挥着下人,并询问管家家中的情况。
樱喃在房中写写画画,旁边是乱糟糟的书本,地上几张摊开的字画,本该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现在却在地上被人遗弃,隐隐可见一个灰灰的小脚印,印在山水之中,大煞风景。黄氏在内院的屋子中收拾衣物,虽然是河东人氏,没有同两浙妇人一般皆事服饰口腹而耻营生,但家中还有些钱财,自然也筹备了几条长裙短衫,几块金银碾玉首饰。黄氏正在挑拣衣物,准备拆了当布头重新做件黄罗银泥裙。“再去扯匹鹅黄布给樱喃做件新罗裙,这妮子又长个儿了。家里还有件翠布,顺道扯个兰布给节儿做个长衫,还有樱华做个……”
家中有两子一女,樱节与樱华皆以成人,眼下就只有这个樱喃还在家中,她天性好动,自幼就不好红妆,黄氏担心将来嫁不出去,不由得叹气。老爷黄越光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还算有些权力,家中财物也尚有几分。宅子不大,但庭院楼台外屋内院一个不落,这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许久没有回家了,黄越光心中有些激动,但他按耐住了躁动的心,不慌不忙的走入家中,身后有管家跟着,向他说着这半年里家中的情况。看见樱节跑入家中,不由得摇了摇头,笑骂到:“这孩子,这么大了还猴急,没点承务郎的样子。”口中虽是这么说,但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快了几分。
黄氏起身相迎,见到黄越光后不由得泪眼婆娑。黄老爷轻拥夫人入怀,擦拭掉眼泪,轻笑道:“夫人为何流泪?难不成眼里进沙子了嘛?”
“自是心中想念老爷,半年未见,堆积在肚中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今日重逢,一时堵塞,以泪相代。”黄氏握住黄越光的手,轻拭泪珠。
黄越光大笑一声,便扶着夫人进入内院,审视家中情况。黄樱喃听说父亲回家,放下毛笔,兴冲冲地来到内屋见父亲。“父亲,你回来了,樱喃想你了。”
“耍滑头,是不是想要礼物啊。”
“嘿嘿,有的那自然最好,没有也好,父亲平安归来就是樱喃的礼物。”
“好好好,为父当然给樱喃带了礼物,是金刚酥。”
黄家设宴,为黄越光接风洗尘。
蝉鸣蛙声吠,黄老爷在园中踱步,不时抬头北望,轻声道:“出来吧,半夜不睡,意欲何为啊。”
“嘻嘻,爹的耳朵还是那么灵,以后谁再说爹年龄大了,樱喃非好好教训教训他。”黄樱喃从暗处的轻轻跳出来,小跑着扑向爹。
“怎么不睡觉?莫不是学业太少,没有压力。”
“怎么会,樱喃学的头发都要掉了。主要是看爹此次回来,眉间散着阴沉,定是遇见事情。我想着刚学会陶埙,慰劳慰劳爹。”说罢,黄樱喃从身后掏出一块黑乎乎的陶器,举向黄越光。
“你是不是又跑去集市看人表演?家中好好的琵琶琴瑟不学,学这种小把件。”黄越光斥责了两句,看着樱喃委屈的嘴角,又于心不忍,缓缓道:“那你演奏我听听罢,莫要跑调。”
黄樱喃嘿嘿一笑,便依靠在旁边的石头旁,轻轻把埙凑到嘴边,闭紧双目,像是回忆乐谱,睫毛轻轻颤抖,蝉鸣越发清晰,呼,第一个乐符飞出,随后的曲子愈发流畅,延绵,悠扬。
陶埙的声音幽幽的,凄婉且绵绵,黄越光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愈发抖动。
曲罢,黄樱喃把陶埙放在身旁的石头上,张开双眼,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看向旁边呆呆的父亲。黄越光的默不出声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自己的乐理不够父亲的要求,还是演奏的让父亲满意,陶醉在乐曲之中。
“爹~”
黄樱喃的轻声打破了黄越光此刻的沉思。他转头望向怯生生的女儿,挤出了笑容“很不错,乐理比我离开前强多了。”
“那爹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这……”黄越光犹豫了片刻,轻叹道“罢了,给你说说又无妨,你这孩子家家的,好奇心这么重。哎。”
我与王将军率百人之众乔装来到襄山,放置瘸腿鸡,又用刀划开翅膀,丢入山中,众人设下机关隐去。半响时间,有小卒汇报猎物已经抓获。我与将军连忙赶过去,只见一身形似人,皮肤发青的怪物蹲在笼里。我疑心这莫不是那夜叉罗刹,靠近半步不等我仔细查看,那夜叉鬼见我便怪叫捂脸,深深趴在地上,好似见不得人。我更加心惊胆颤,围绕笼子转动,试图看清怪物的脸。将军有些不耐烦了,便收兵回府,命人罩住笼子,以免引起骚乱。我跟着部队回程,路上一直在想,将军的用意。就算是罗刹夜叉,面对我大宋的精兵强将,照样围杀,可为何。
回到将军府的后院,王将军走来,我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问他莫不是此精怪稀奇,怕官家不信,就上书派我前来,一同见证,好让官家心安?王将军嘿嘿一笑,说一半一半,便不同我讲话,自顾自的吩咐其士兵。绳子套住夜叉鬼的四肢,任凭他力大如牛,也挣脱不开。我走进,直勾勾的盯住这夜叉鬼的脸。这脸皮青白,犬牙外露,眼眶黝黑,眼珠淹没在眼白中,有些吓人。他满脸凶恶,但我总能感觉到他隐藏的恐惧和悲伤。这张脸……看着十分眼熟。我左思右想,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我的面前,这人,这人,莫不是叔公……叔公的部下!
我连连后退,换了口气,转头看着旁边的王将军。见他点了点头,说是同朝为官,都有些眼缘,自是认出同袍,故不敢下手,所邀我前来,共同商议如何处理这些旧臣,我叔公的部下。此时这青脸夜叉开口,他的声音嘶哑,但仍有乡音,讲述叔公一行人守城如何,敌人登城后又是怎样且战且退,被迫跑入邙山,在山中饥寒,吃下不知名的菌子后,昏厥,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不少部下受不了,便自杀,叔公切开他们的肚子,发现一团长毛的瘤子在原来的胃,顶替了位置,又在菌子周围试图找到草药,但徒劳无功。于是叔公带着仅剩的五人一路昼伏夜出,终于来到了襄阳城外,但不敢见人,只得在城外徘徊。
我与将军半信半疑,便于其一同前往,找到叔公他们再做打算。凭借着青面鬼对山中的熟悉,和特殊的联络记号,终于找到除了叔公的五人。他们见到我和王将军等人后,嚎啕大哭,只求把他们的头颅带回大宋,魂归故里,便用生前的佩剑自刎当场。王将军唏嘘不已,我却在搜寻,期望见到他。等到士兵把尸体掩埋后,我便用丝锦包住头颅,启程下山。
黄越光讲完,长叹一声,拍了拍樱喃的头,说:“好了丫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环住樱喃的肩膀,便一同离开院子,送樱喃回房。
樱喃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晚的故事,双手绞缠一起,左右打滚,丝毫不见其睡意,双手分开,摸向床头,发现心爱的陶埙不见踪迹,定是落在后院里,心中一合计,便起身溜出房门,绕开瞌睡的小厮,钻进后院,直奔假山处。
黄樱喃刚刚取得陶埙,便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瓦片滑动的声音,慢慢转身看向院墙,之间一佝偻趴在墙上也不言语,也不吼叫,只是一步一步靠近,刷的一下,跳进院子里。佝偻双手离开地面,仅仅用后肢站立,踉跄着走向黄樱喃。
一个年仅及笄的孩子,强忍着没有腿软坐下。她回忆着两位哥哥给自己讲的山林故事,拔高身子,慢慢后退,把陶埙抓在手里方便随时投出。佝偻渐渐走入院子中心,身后的影子被回廊的灯笼拉长,怪物的身影也依稀可见,这佝偻,双爪漆黑,身上挂着破布片,包着下腰腹,浑身青白,血管筋脉凸出,满脸狰狞披头散发,见到光后呆呆定住,不在走动。
黄樱喃不敢吭声,怕激怒这青面夜叉。双人就僵持在这里,只有蝉鸣依旧。
不见危险,黄樱喃的心思活络起,开始打量眼前这位,青面獠牙,身形似人的夜叉鬼,那该不会是……
“叔公?”
夜叉鬼眼皮动了动。
“您是跟着我父亲找来这里了的吗?”
夜叉鬼还是老样子。
“我爹一直给我讲您的故事,说您是大英雄,您是回来看我们的吗?我们过的挺好,爹在朝中当官,备受皇帝信赖,大哥已经入仕,二哥解试已过,娘也挺好的,家里都挺好的。”
夜叉鬼似乎是点了点头,便缓慢转身。
黄樱喃见状,忙挽留“叔公,爹还叫我背您写的词,你别走我去叫爹,好不容易来一趟,爹肯定想见你。”
夜叉鬼抬起手,樱喃见此也不敢乱动,只得等他的后续动作。之间夜叉鬼在破布中翻找一阵,指甲捏住一块便丢给樱喃。
黄樱喃慌忙去接,借着蜡烛的光定睛一看,是一块玉佩,有些污渍在上,看不清刻着什么。抬头发现夜叉鬼已经爬上高墙,准备离开。
“叔公,你要去哪里。”樱喃喊道。
青面夜叉跳下院墙,不见踪影,只飘出一句话。
“向北,攻城。”
子,樱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