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大学东区篮球场。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点暖意，但风刮过空旷的水泥地，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还是带着明显的凉气，空气里混合着塑胶地面的微腥、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吱嘎声、篮球撞击篮板和地面的砰砰闷响、还有围观人群的呐喊助威，混杂成一片喧嚣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金融系和计算机系的友谊赛正打到下半场，比分胶着。沈跃东穿着深蓝色的7号球衣，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
他刚刚完成一次漂亮的抢断，带球快速突破对方两人包夹，动作流畅得像一头敏捷的猎豹。
他冲到底线附近，面对补防的高大中锋，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干脆利落的急停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唰！”
空心入网！清脆的刷网声。
“好球！”
“沈跃东！牛！”
“7号！7号！”
场边金融系的观众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沈跃东落地，胸膛微微起伏，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和跑过来的队友击了下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对方半场，准备回防。
林子琪站在金融系啦啦队靠后的位置，和几个同样来看比赛的设计学院女生挤在一起，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刚才沈跃东进球那一瞬间，她和其他人一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看到球进网，一股热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头顶。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些顾虑，在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也跟着用力喊了出来：“好球！沈跃东！”
她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环境里并不突出，但带着一种纯粹的兴奋和激动，她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场上那个奔跑的深蓝色7号身影。
“哟，这不是我们设计院的‘才女’吗？”一个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拔高了的女声在林子琪侧后方响起，像一根尖刺，突兀地扎破了周围的喧嚣。
林子琪身体一僵，循声回头。
赵雅雯站在几步开外，被几个同样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女生簇拥着，她今天没穿啦啦队服，穿了件剪裁合体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脖子上松松系着一条浅粉色的丝巾，衬得她肤色更白，她双手抱臂，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从上到下扫视着林子琪那身朴素的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林子琪同学，”赵雅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能让周围人听清的清晰度，“真是稀罕啊，你也来看球？”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林子琪面前，目光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怎么？沈跃东上次在宿舍楼前那场‘玫瑰秀’，还没让你看够？现在又追到球场来当‘迷妹’了？”
她的话像冰冷的污水，兜头泼下。林子琪的脸颊瞬间褪去了刚才因为兴奋而泛起的血色，变得有些苍白。
她能感觉到周围几个设计学院女生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惊讶、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好戏的意味，巨大的窘迫感像一张网，瞬间将她罩住，她攥紧了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麻雀就是麻雀，”赵雅雯的声音更加刻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就敢往不属于你的地方凑？沈跃东那种人，是你这种……”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林子琪的全身，像在看一件廉价物品，“……这种咖啡馆打工妹，能肖想的吗？”
“咖啡馆打工妹”几个字被她咬得又重又清晰，像几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林子琪脸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球场上激烈的拼抢声都似乎远去了一些，林子琪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烧火燎，耳朵里嗡嗡作响。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让她浑身发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想反驳，想质问，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那些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带着风声和浓重的汗味，猛地冲到了场边，像一堵墙，瞬间挡在了林子琪和赵雅雯之间。
是沈跃东。
他显然是从球场上直接冲下来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深蓝色的球衣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眉头紧锁，那双平时深邃甚至带点慵懒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他高大的身躯带来一种极强的压迫感，目光像冰冷的刀子，直直刺向赵雅雯。
球场上，比赛因为他突然离场而中断。裁判的哨音尖锐地响起，队友错愕地喊着“跃东！”，对方球员也莫名其妙地停下脚步，场边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这个突然爆发的冲突点上。
赵雅雯被沈跃东突如其来的出现和那骇人的气势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刻意维持的高傲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惊愕和慌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跃东，我……”
“闭嘴！”沈跃东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每个字都砸得空气发冷，他死死地盯着赵雅雯，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点燃，“赵雅雯，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赵雅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褪成惨白，她大概从未被沈跃东这样当众不留情面地呵斥过，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我……我只是……”
沈跃东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赵雅雯那张惨白的脸，他的目光落在身后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子琪身上，那眼神里的怒火瞬间褪去了大半，被一种复杂的、带着安抚和某种决断的情绪取代。
没有任何犹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沈跃东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子琪冰凉、还微微颤抖的手腕。
林子琪浑身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他的手掌很有力，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灼热汗意，牢牢地箍住了她的手腕，不容挣脱。
沈跃东没再看任何人，也没理会身后赵雅雯瞬间变得怨毒的眼神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他紧紧攥着林子琪的手腕，拉着她，转身，迈开大步，直接朝着篮球场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子琪被他拉着，脚步踉跄地跟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手腕上传来的灼热触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量，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刚才的屈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被沈跃东紧紧抓住的手腕上，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嫉妒……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球场。
沈跃东拉着她，穿过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穿过那些呆若木鸡的球员，穿过刺耳的裁判哨音和队友不解的呼喊，他走得很快，深蓝色的球衣后背随着步伐微微起伏，汗水浸透的布料贴在紧实的肌肉上，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松开手。
林子琪被他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手腕被攥得生疼，但那灼热的疼痛感却奇异地驱散了心底的冰冷和屈辱。
风刮过她发烫的脸颊，吹乱了额前的碎发，她看着沈跃东高大而决绝的背影，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
球场的喧嚣、赵雅雯刻薄的话语、周围那些刺人的目光……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在急速地后退、模糊，最终被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轰鸣声取代——那是她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