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霭还未散尽,苏信已蹲在绣春阁门口。
冷风贴着青石板吹来,带着些许泥土与露水的气息,他缩了缩脖子,指尖摩挲着怀中那只绣鞋的内侧,那三个微凸的“绣春阁”字迹,在晨光下透出一丝丝粗糙的触感。
“小乞儿,又来讨茶喝?”绣春阁的王娘子掀开门帘,手里端着刚熬好的米浆,蒸腾的热气扑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甜香。
她见是他,倒也不恼。
苏信抬头,破草帽檐下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王娘子,我想看看沈小姐上个月订的并蒂莲绣帕。”
王娘子的手顿了顿,瓷碗边缘碰在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望着门外空荡的街道,眼神有些游移。
沈府二小姐沈若兰上月暴毙的事早传遍了,绣春阁作为她常来的绣庄,这几日上门问东问西的官差、江湖人不少。
她往左右瞄了眼,见没旁人,才压低声音:“沈小姐的绣活都在账房存着,你跟我来。”
账房里飘着墨香,混着老木柜的陈旧气息。
苏信将绣鞋摊在案上,又翻出沈若兰的绣帕。
他捏着放大镜凑近,针尖在缎面上留下的小凹痕、丝线打绞的手法——和绣鞋上的针脚分毫不差。
“王娘子,这双鞋可是沈小姐自己来取的?”他突然问。
王娘子正擦算盘的手一抖,铜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是陆少衡陆公子来取的。说是沈小姐病着,他替未婚妻跑个腿。”她压低声音,“那陆公子生得俊,可当时我瞧着,他盯着鞋上的并蒂莲,嘴角直抽,倒像见了什么晦气东西。”
苏信的指节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他早该想到,陆少衡作为沈若兰的未婚夫,接触绣鞋的机会比谁都多。
日头升到三竿时,沈府朱漆大门前围了一圈人。
阳光照在红漆门环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苏信站在台阶上,破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泛着青灰的丐帮玉牌。
他举起那只绣鞋,声音不大,却像钉子般钉进每个人耳朵里:“沈小姐这双鞋,原是一对。一只在她尸身边,另一只……”他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挤在第三排的陆少衡身上,“在凶手手里。”
围观者哄然。
陆少衡穿着月白湖绸衫,原本端得端正的脊背突然佝偻了些。
他伸手去摸腰间玉佩,指尖却不受控地绞住了衣摆——那枚羊脂玉佩是沈若兰送的定情物,此刻烫得他掌心发疼。
“苏小叫花子懂什么?”他强撑着冷笑,“哪有绣鞋必成对的道理?”
“陆公子别急。”苏信突然笑了,“若你当真没藏另一只,不妨随我去沈小姐的闺房,对一对鞋楦。沈小姐脚小,鞋楦是她亲手刻的,每只鞋里都有个月牙形凹痕——”他故意拖长话音,“你说,凶手藏的那只鞋,会不会也有?”
陆少衡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看见苏信眼里的光,像极了前日在巷子里,自己拿匕首抵住张奎脖子时,张奎眼里的光——那种要把秘密扒个干净的光。
“哐当”一声。
鬼头刀出鞘的清响惊得人群散开半圈。
韩一刀从街角大步走来,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手里捏着半卷染了墨的纸:“苏兄弟,这是我昨夜翻陆府书房找着的。”
苏信接过信笺,扫了两眼,突然将纸页举高。
围观者里有识字的倒抽冷气:“女子才情太盛,非良配,不如早除之……陆少衡!”
“放屁!”陆少衡扑过来要抢信,却被韩一刀横刀拦住。
他额角青筋暴起,盯着苏信的眼神像要吃人:“你、你串通江湖人陷害我!”
“陆公子,你说沈小姐是失足落井。”苏信将信笺折好收进怀里,“可张奎昨夜里跑了——他说你给他银子时,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的红印,正好是沈小姐鞋楦上的刻痕。”
人群哗然。
陆少衡后退两步,撞在沈府的石狮子上。
冰冷坚硬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他突然想起前日张奎来找他要钱时的模样,那乞丐眼里的贪婪让他发慌,所以他才让人在张奎的酒里下了毒——可张奎怎么会跑?
怎么会……
“唐婉儿!”
一声低唤突然从人群里炸开。
苏信转头,看见沈若兰的贴身丫鬟正缩在门廊下,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抬头时,眼底泛着水光,嘴唇抖得像秋后的蝉:“苏、苏公子……”
陆少衡猛地转头。
唐婉儿被他的眼神吓得踉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苏信弯腰捡起,帕角绣着朵半开的并蒂莲——和绣鞋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日头爬上沈府的飞檐时,陆少衡被押去了官府。
苏信站在街角,看着韩一刀拍他肩膀的背影,意识里面板金光频闪:【香火值 500(百姓信服)】【因果回溯(初级)解锁】【通脉三重圆满,检测到凝气境突破契机】。
他摸了摸怀里的帕子。
唐婉儿刚才递帕子时,指尖凉得像冰,袖口还沾着沈府后园的青苔——那口井边,该有什么没被发现的痕迹吧?
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板,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苏信低头,看见自己脚边有片带泥的碎瓷,上面沾着半滴暗红的痕迹——像血,又像沈若兰绣鞋上的并蒂莲。
唐婉儿的帕子坠地时,苏信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帕角那朵并蒂莲的瞬间,他抬眼正对上小丫鬟发红的眼尾。
那一抹水光里浮着太多东西——恐惧、挣扎,还有一丝解脱。
唐姑娘。他放轻了声音,像哄惊了的雀儿,沈小姐最疼你,你替她守了多少夜,熬坏了多少帕子,我都知道。
这句话像根细针,噗地扎破了唐婉儿紧绷的弦。
她突然捂住嘴,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那天夜里...我给小姐送参汤,看见陆公子翻窗进来。
他手里攥着个青瓷瓶,小姐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说女子才情太盛,非良配
围观人群里炸开抽气声。
陆少衡的脸瞬间白得像浸了水的纸,他踉跄着扑过来,却被韩一刀的鬼头刀横在胸前,刀锋离他喉结不过三寸:动一下,老子替沈小姐剐了你!
他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在茶盏里,小姐喝了半口就捂着肚子喊疼...唐婉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躲在廊下不敢动,看小姐爬到窗边,手抓着窗棂掉下去的...她掉下去前还喊了声阿衡,可那个狼心狗肺的——
够了!陆少衡突然尖叫,月白衫子被冷汗浸透,是我下的毒!
沈若兰那贱人总说要去书院听学,要当女夫子,我陆家的媳妇怎么能抛头露面?
她若不死,我爹就要退婚,我就要被族里笑一辈子!
他突然瘫坐在地,双手抱头,指甲抠进头皮里:我给张奎银子让他作伪证,谁知道那老乞丐贪心不足还要勒索...我、我让人在他酒里下了毒,可他怎么没死?
怎么...
因为张奎根本没喝那坛酒。苏信蹲下来,破草帽檐扫过陆少衡颤抖的肩,他把毒酒埋在后院,换了坛清水。
昨夜我在他床底下找到酒坛,坛底的泥里还沾着沈府的朱砂——你派去灭口的人,鞋底沾了沈府门廊的红漆。
陆少衡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你、你早就算好了?
从你取走绣鞋时就错了。苏信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沈小姐的鞋楦是她亲手刻的,每只鞋内侧都有月牙凹痕。
你藏起另一只时,鞋楦压在你手背上,留下了月牙红印——张奎说的,是真的。
人群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乞判。
有老妇跪下来朝苏信拜,有孩童举着糖人喊乞丐哥哥好厉害,更有几个汉子跑回家里,捧出刚蒸好的供香,在沈府门前燃起袅袅青烟。
苏信耳膜被欢呼声震得发疼,意识里却响起清脆的提示音:
【香火值 700(百姓感恩)】
【当前香火值:1200/2000(凝气境)】
【通脉三重圆满,身体素质:力量 3,敏捷 2,五感强化20%】
【因果回溯(初级→中级):可追溯72小时内关键记忆,画面清晰度提升至80%】
他垂眸看自己的手。
原本因长期流浪而粗糙的指节,此刻泛着健康的淡粉,连掌心的冻疮都消了。
试着攥紧拳头,指骨发出轻响,竟比昨日多了三分力道。
苏兄弟!韩一刀拍他肩膀,刀疤都笑得堆起来,走,去醉仙楼喝两坛!
我请!
苏信笑着摇头,目光却扫过沈府后园那口井。
井边青苔上,唐婉儿袖口的泥印还没干——方才听她描述,沈若兰坠井前曾抓过窗棂,或许窗沿有指甲痕?
又或许,陆少衡藏在袖中的青瓷瓶,根本没洗干净?
他正想得入神,后颈突然泛起热意。
那是块菱形符印,藏在衣领下,此刻像被火烤着,烫得他猛地一颤。
抬眼望去,原本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阴云,灰压压的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正从城南方向缓缓压过来。
有人...在等我。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声撕碎。
韩一刀没听见,还在扯他衣袖:发什么呆呢?走——
韩大哥,我去去就来。苏信突然推开他,脚尖点着青石板跃起,几个纵跃便上了沈府屋脊。
瓦片在他脚下轻响,像极了以前蹲在破庙房梁上听故事时的动静。
阴云更近了,他甚至能看见云底翻涌的黑气,像无数条蛇纠缠着往城里钻。
符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他下意识按住后颈,却摸到掌心一片湿——不知何时,冷汗已浸透了后背。
苏公子!苏公子!
下方传来急切的呼唤。
他低头,见个白胡子老丈踮着脚挥手:您快看看吧!
我家那土地庙,今儿香火点不燃!
香灰直往反方向飘,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老丈的声音被风卷着,散在阴云里。
苏信望着城南方向,那里有座飞檐翘角的小庙,此刻正飘着几缕歪歪扭扭的细烟,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扯向阴云最浓处。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方才唐婉儿说的话——陆少衡下毒用的青瓷瓶,瓶口刻着朵并蒂莲。
而那图案,和绣春阁王娘子说的,陆少衡取绣鞋时嘴角抽搐的模样,莫名重合。
阴云压得更低了,远处传来闷雷。
苏信摸了摸怀里的绣鞋,指尖触到内侧的绣春阁暗记,突然想起王娘子昨日说的另一句话:上个月有个穿黑斗篷的外乡人,也来问沈小姐的绣活,他手里的玉佩...和陆公子的好像。
符印又烫了几分。
他望着阴云笼罩的城南,低声道:该去会会了。
风卷着几片碎叶掠过他脚边,其中一片沾着暗红的痕迹——像血,又像沈若兰绣鞋上的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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