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离开西安前，去了终南山，看了云海，听了钟声，可心里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于是，他坐上一辆摇摇晃晃的乡村巴士，往更远的地方去。车子驶过平坦的关中平原，渐渐爬上山路，窗外的风景从麦田变成荒坡，从村庄变成孤零零的寨子。
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下了车。站台空荡荡的，连站牌都歪斜着，油漆剥落，字迹模糊。远处是几户人家，黄土墙，黑瓦顶，烟囱里偶尔飘出一缕青烟，又很快被风吹散。寨子很静，静得像被时间遗忘了一样。
他沿着一条窄窄的土路往前走，路边的野草高过膝盖，偶尔有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又落在远处的电线上。太阳已经偏西，光线斜斜地照过来，把一切都镀上一层平静颜色。风不大，但很凉，吹得草叶簌簌作响。
他看见一棵树。
那是一棵很老的树，树干粗粝，树皮皲裂，像老人干枯的手。树枝很多，却几乎没有叶子，只有零星的几片，黄绿相间，在风里轻轻颤动。树冠并不茂密，反而显得疏朗，枝丫交错，像一张网，兜住了西沉的阳光。树下坐着一位老人，穿着灰蓝色的布衣，佝偻着背，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
萝卜站住了，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开。他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老人很瘦，脸上的皱纹很深，像是被岁月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落在远处的山脊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手搭在膝盖上，骨节粗大，皮肤黝黑，指缝里还沾着一点泥土。他坐得很安静，连呼吸都像是融进了风里。
树下有一张矮凳，像是他自己搬来的又像放在哪里很久很久。凳脚陷进松软的泥土里，稳稳地托着他。他的姿态并不疲惫，也不孤独，只是很自然地坐在那里，像那棵树一样，不急着生长，也不畏惧凋零。
风又吹过来，树梢上仅剩的几片叶子轻轻摇晃，有一片终于支撑不住，打着旋儿落下来，飘到老人脚边。老人没有低头看，只是伸手摸了摸树根旁的泥土，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它。
萝卜忽然想起白菜曾经说过的话：“有些树，活了几百年，见过无数人来来去去，可它自己只是站在那里，不悲不喜。”
眼前的这棵树，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它不会因为叶子掉光了就慌张，也不会因为春天来了就狂喜。它只是活着，按照自己的节奏活着。而树下的老人，似乎也进入了同样的状态——他不急着说话，不急着起身，甚至不急着思考。他只是坐着，和树一起，和风一起，和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一起。
寨子里没有人声，没有犬吠，连鸟叫都稀疏。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棵树，一个老人，和一片缓缓流动的黄昏。
萝卜没有走过去搭话，也没有掏出手机拍照。他知道，有些画面是不能被记录的，它们只属于那一刻的眼睛和心灵。他静静地站着，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山后，直到老人的身影在暮色里渐渐模糊，直到那棵树变成一道黑色的剪影，沉默地指向天空。
然后，他转身离开，沿着来时的土路往回走。风依旧凉，草依旧簌簌作响，远处的寨子依旧安静。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平静。
没有对生命的追问，没有对衰老的恐惧，甚至没有对“意义”的执念。他只是看见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像那棵树，像那个老人，像这个被黄昏笼罩的寨子——安静，自然，不抗拒，也不强求。
回到西安后，他给白菜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看见一棵老树，树下坐着一个老人。树没什么叶子，老人也没什么话。但他们看起来……很好。”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