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谷的“访客”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未散,便已冻结沉底。
周子墨枯坐冰座,眸底那两丝淡金冰纹缓缓流转,十年死寂的心湖,终究被那几声聒噪的“拜访”搅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
厌烦。
这感觉比纯粹的杀意更淡,却像雪粉钻进衣领,细碎冰凉,挥之不去。
枯坐,似乎也变得无趣了。
他缓缓起身,身下玄冰座光滑如镜,不留半分痕迹。
白发如瀑,在无声的谷风中微微拂动,冰霭氤氲周身。
十年冰谷,早已将他雕琢得不沾半分尘俗烟火气,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行走间似有寒雾托举,每一步都踏在冰晶凝结的虚空台阶上。
出去走走吧。尽管这世间,依旧吵。
他收敛了那足以瞬间冻结灵魂的森寒领域,只余下那身谪仙堕尘般、令人自惭形秽又无法移开目光的容姿与气质,踏出了雪谷。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畏寒般绕开,只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更深的寒意。
山峦叠嶂,雪线之下渐显青黄。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草木葱郁的山谷,鸟鸣啁啾,本是生机盎然,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野兽的腥臊搅得浑浊不堪。
“吼呜——!”
低沉的咆哮撕裂了山林的静谧。
几条体型异常雄壮、毛色油亮的猎犬,正撕扯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残躯。
那残躯穿着粗布短打,显然是个山野少年,脖颈被利齿豁开,腹腔洞穿,内脏拖曳在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草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猎犬喉间滚动着满足的呜咽,利齿沾着碎肉和凝结的血块,显然早已习惯甚至享受这种“进食”。
猎犬身后,跟着两女一男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
“哈!九真,你瞧见没?刚才那泥腿子被‘黑将军’扑倒时,裤裆都湿透了!那股骚味儿!”
穿鹅黄衫子的少女武青婴,掩着嘴咯咯娇笑,声音清脆却字字淬毒,“黑将军一口咬下去,那血‘嗤’地喷起来,比咱们庄里的喷泉都高呢!”
“可不是嘛!”
被唤作九真的朱九真,一身火红骑装,勒着缰绳,俏丽的脸蛋上满是残忍的快意,她指着地上狼藉的内脏,
“青婴你看,那肠子拖出来,啧啧,臭死了,真是污了将军们的嘴!下次还是让它们咬喉咙干脆些。”
她说着,竟还宠溺地看向那些撕扯人肉的猎犬。
旁边白衣的卫壁,手持马鞭,脸上挂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与残忍混合的笑意:
“怕什么?咱们将军们什么腥臊没尝过?上次那个逃跑的贱奴,不也是被它们开膛破肚?那惨叫声,啧啧,才叫有趣呢!”
他扬了扬下巴,带着施舍般的赞赏,“今日将军们表现甚好,回去赏上好的牛肉!”
三人谈笑风生,全然不顾眼前地狱般的景象,仿佛在点评一场无关紧要的狩猎游戏。
猎犬们听到“牛肉”,兴奋地低吼着,撕咬得更起劲了。
就在此时,周子墨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间小径的尽头。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落在他身上。
白发胜雪,冰肌玉骨,一身简单的素白衣袍不染纤尘,行走间脚下似有冰莲幻生幻灭。
那超越凡俗的容姿与周身萦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仙气,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九真和武青婴脸上的残忍笑意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从九霄画卷中走出的仙人。
朱九真握着缰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呼吸急促了几分,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武青婴更是不堪,樱唇微张,一缕晶亮的水渍悄然挂在了嘴角而不自知,眼神痴迷得如同被摄走了魂魄。
卫壁脸上的倨傲瞬间扭曲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嫉妒和酸涩。
他自诩风流倜傥,是朱武连环庄年轻一辈的翘楚,何曾见过身边这两位心高气傲的表妹如此失态?
尤其是朱九真那痴迷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一股无名邪火“腾”地窜起,烧尽了残存的理智。
卫壁猛地一扬马鞭,指着周子墨,声音因嫉妒而变得尖刻刺耳:
“喂!那小白脸!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开!挡了将军们的路,当心被它们撕碎了填肚子!滚!”
“聒噪。”
两个字。
轻飘飘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甚至听不出怒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呃?!”
卫壁脸上的狰狞猛地僵住!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骨髓最深处的极寒,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全身肌肉骨骼刹那间冻结僵硬!
眼珠暴突,瞳孔中残留的嫉妒和凶戾被冰晶瞬间覆盖。
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他口鼻、甚至每一个毛孔中疯狂溢出,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
咔嚓!咔嚓嚓!
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密集响起。
前一瞬还趾高气扬、口出恶言的卫壁,后一瞬已化作一座栩栩如生、凝固着狰狞表情的冰雕!阳光穿透冰层,折射出诡异而冰冷的光泽。
他依旧保持着扬鞭怒指的姿势,只是那根马鞭,连同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死亡艺术品。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啊——!!!”
武青婴的尖叫声凄厉得变了调,打破了死寂。
她和朱九真脸上的痴迷和红晕瞬间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们不是傻子,卫壁瞬间变成冰雕的诡异景象,彻底击碎了她们的幻想。
“跑!快跑!回家!”
朱九真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拨转马头,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武青婴也如梦初醒,尖叫着紧随其后。两匹骏马受惊,嘶鸣着撞开灌木,沿着来路疯狂逃窜。
那几条凶悍的猎犬,此刻也仿佛遇到了天敌,夹着尾巴发出恐惧的呜咽,丢下口中的残骸,没命地跟着主人的马匹奔逃。
可惜,她们吓破了胆,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径直朝着家的方向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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