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的冰雪尚未在江湖传闻中化尽，周子墨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掠过千里山川，折返至昆仑山麓。
朱武连环庄的废墟依旧死寂，残垣断壁覆盖着新落的薄雪，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场。
他踏过冰封的庭院，无视那些姿态扭曲、表情凝固的冰雕残骸，径直走向庄后那片被风雪常年侵蚀的陡峭山崖。
山风如刀，卷起雪沫，抽打在冰冷的岩壁上。
周子墨立于崖边，白发在狂风中纹丝不动，衣袂不扬。
他目光垂落，穿透呼啸的风雪和弥漫的云雾，精准地“看”到了下方那片被群山环抱、与世隔绝的幽谷。
一步踏出。
足下虚空凝结，寒气瞬间聚拢、延展、固化！
一道晶莹剔透、宽仅尺许的冰晶栈桥凭空生成，如同天神投下的冰矛，斜斜插入下方翻涌的云海！
他踏着这悬空冰阶，身形飘然下落，几个起落间，已穿过凛冽罡风与厚重云层，稳稳落在谷底松软的积雪上。
风雪声骤然隔绝。
谷内景象与崖上凛冬判若两季。
两侧千仞冰壁如同沉默的巨人，将刺骨寒风阻挡在外。
谷底却温暖湿润，生机盎然。苍
翠的古树虬枝盘结，枝头点缀着不畏寒的嫣红野果。
飞禽鸣叫，走兽穿梭，一派世外桃源景象。
一条白练般的瀑布从高崖飞泻而下，砸入下方深潭，激起蒙蒙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霓。
潭水清澈见底，游鱼碎石历历可见。
潭边生着几株野桃树，枝头挂着水灵灵、粉嘟嘟的桃子，散发着清甜果香。
树下，一方古朴的青石桌静静伫立，桌面打磨光滑，边缘刻着些模糊的鸟兽云纹，透着岁月沧桑。
几只顽皮的猴子在树杈间追逐嬉闹，发出“吱吱”的喧哗，见有人来，也不甚怕，只好奇地张望几眼，又自顾玩耍。
周子墨的目光掠过这片生机勃勃的“洞天福地”，没有丝毫流连。
他神识如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整座山谷。
每一片树叶的脉络，每一只昆虫的振翅，每一缕水汽的流动，都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清晰映现。
没有那只腹藏经书的白色巨猿。
倒是在山谷深处，一片背靠冰壁、相对干燥的向阳坡地上，“看”到了一处异样。
一堆粗糙的乱石，被人（或者说某种生灵）刻意地垒砌起来，形成一个简陋的、类似坟茔的土包。
石块大小不一，堆叠得却颇为用心，缝隙间还塞着些干枯的苔藓和草茎。
土包前，没有墓碑，只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根被啃光了果肉的桃核，像是最简陋的祭品。
周子墨身影一晃，已出现在石堆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腐殖土和某种动物体味的陈腐气息。
他面无表情，指尖微动。
哗啦！
堆叠的石块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无声地向两侧滑落，露出下方浅浅的土坑。
坑中，是一具早已腐朽、只剩下森森白骨的猿猴遗骸。
骨架粗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头骨歪斜地靠在臂骨上，空洞的眼窝望着天空。
骨架腹部的位置，肋骨间隙，卡着一个早已被污秽浸透、颜色发黑发硬、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油纸包裹！
那恶臭，是油脂腐败、纸张霉烂、以及某种陈年污垢混合的刺鼻气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令人作呕。
周子墨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隔空一摄。
那油纸包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悬浮在他面前。包裹表面的污垢如同被极致的低温瞬间剥离、冻结，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油纸层。
他指尖一缕极细微的寒气丝线探出，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层层包裹。
油纸剥落。
一本同样被污渍浸染得发黄发黑、边角卷曲破损的古老经卷露了出来。封面依稀可见“楞严经”三个模糊的泥金大字，早已黯淡无光。
翻开经卷。
内页纸张脆弱发黄，字迹却依旧清晰。
蝇头小楷工整娟秀，记载的并非佛经，而是一篇篇阐述人体经脉、气机运转、阴阳调和的玄奥法门！
字里行间，气韵流转，阐述着一种至阳至刚、生生不息的无上内功心法——九阳神功！
周子墨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那些被无数武林中人奉为圭臬、梦寐以求的文字图形。
在他眼中，这些精妙的运气法门、玄奥的阴阳论述，如同稚童描绘的涂鸦，充满了低效、冗余和……可笑的桎梏。
“阴阳调和？”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骗人的把戏。”
他太清楚了。
所谓阴阳相济，龙虎交汇，不过是前人为了压制修行者过于锋锐的进境、防止力量失控暴走而套上的枷锁！
是上位者操控下位者的精巧谎言！
是给那些无法掌控绝对力量、只能在平衡木上跳舞的庸才准备的安慰剂！
真正的力量，何须调和？
极致的冰寒，本身就是一种圆满！
一种凌驾于阴阳之上的绝对秩序！
冰封万物，冻结时空，湮灭生机！
何须用所谓的“阳”来中和？
那只会污染冰的纯粹，削弱冻结的意志！
他飞升过。
他触摸过更高维度的冰冷本源。
那是一种超越生灭、超越对立、纯粹到极致的“寂”！
哪有什么阴阳？
只有存在与虚无的绝对分野！
这九阳神功，所谓的“九阳”，在他眼中，不过是试图点燃一堆更大的篝火，妄图用更炽热的光和热去“照亮”或“温暖”那注定无法被照亮的、属于“阴”的领域。
何其可笑！
如同飞蛾扑火，终将被自身点燃的烈焰焚尽！
至于其中记载的疗伤圣效、内力生生不息的法门？
对他这具早已超越凡俗生命形态、由至寒本源构筑的躯体而言，更是毫无意义。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防御，最永恒的“生机”——一种冻结时间的、非生非死的绝对状态。
“粗劣的玩具。”周子墨合上经卷，声音平淡无波，如同评价一件废品。
他指尖微动。
一缕冰蓝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自他指尖燃起。
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火焰中心是纯粹的幽蓝，边缘跳跃着近乎透明的苍白焰芒。
嗤——
冰焰舔舐上那本承载了武林至高秘密的《楞严经》（九阳神功）。
没有烟雾，没有灰烬。
经卷在接触冰焰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熔炉！
纸张、墨迹、连同那承载了无数人梦想的玄奥功法，瞬间被极致低温彻底瓦解了分子结构！
无声无息地气化、湮灭！
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山谷中，只余下那堆被扒开的乱石，和坑中那具沉默的猿猴枯骨。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石堆上，几只猴子在不远处的桃树上好奇地探头探脑，发出不明所以的“吱吱”声。
周子墨转身，目光投向谷外苍茫的雪山。
小昭的脸庞在记忆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人性？
触动？
那不过是冰层上短暂凝结的霜花，阳光一照，便了无痕迹。
他身影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冰影，消失在翠谷深处，只留下身后一片生机勃勃却又与他格格不入的“洞天福地”，以及那座孤零零的、被猴子祭奠过的白猿荒冢。
九阳已焚。
神性昭然。
前路，唯有更深的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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