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盟友:绝境中的微光
一旦做出决定,苏璃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彷徨。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自己重新收拾了一番,虽然依旧是破衣烂衫,但至少脸上和手上的污泥被清洗干净,露出了原本清丽的底色。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毅然走向了百花楼那扇终日为各色人等敞开的后门。她没有选择从正门进去求见老鸨,那太过引人注目。她选择的,是负责整个百花楼采买和后厨杂役管理的张婆子。
她没有愚蠢到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她只是说自己是家乡遭了兵灾,一路逃难至此的孤女,无依无靠,只求能有一口饱饭吃,什么粗活累活都愿意干。
张婆子在这烟花之地迎来送往数十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火眼金睛。她打量着眼前这个虽然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眉宇之间却自有一股寻常流民所不具备的清傲与倔强的女孩,心中不由动了一丝恻隐。这女孩的眼神,不像那些被生活彻底压垮的流民那样麻木空洞,反而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她沉吟片刻,便将苏璃留在了后厨,当一个负责劈柴、烧火、清洗碗碟的粗使丫头。
苏璃默默地忍受着后厨呛人刺鼻的油烟,以及那些仿佛永远也干不完的繁重劳作。她沉默寡言,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也从不与那些同样地位低下的丫鬟仆妇们争抢什么。她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悄无声息地沉入百花楼这个巨大而复杂的机器底部,利用在后厨工作的每一个间隙,默默地观察着百花楼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将一切有用的信息都记在心里。
渐渐地,她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人物——百花楼的现任头牌姑娘,名唤“红袖”。此女并非一个简单的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子。她不仅容貌绝色,更难得的是谈吐不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几乎样样精通,与许多新朝的权贵名流都有往来,却始终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不卑不亢的姿态,在整个百花楼中都显得卓尔不群。更让苏璃暗中在意的是,有一次,当她深夜去给红袖的房间送热水时,无意中听到红袖在四下无人之际,独自一人在房中弹奏了一首极为哀婉苍凉的曲子——那首曲子,她无比熟悉,正是她父皇生前最常在御书房独自欣赏的《江山望月图》!这首曲子,因为意境过于悲凉,流传不广,若非宫中亲近之人,绝无可能知晓,更遑论弹奏得如此情真意切。
苏璃的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决定,要冒一次险,一次可能会让她彻底暴露,也可能会让她找到一线生机的险。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趁着奉命给红袖送夜宵的机会,在将托盘轻轻放在红袖面前的桌案上时,她用沾了茶水的手指,在托盘那光滑的梨木盘底,极其隐晦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她和皇兄才看得懂的符号——那是一朵简笔的梅花,代表着“安全”与“信任”。
红袖原本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一本诗集。当苏璃放下托盘,转身欲退下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盘底,在那一刹那,她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杯中的茶水漾起了一丝涟漪。她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回桌上,然后对身边的侍女淡淡地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待所有侍女都躬身退下,房门被轻轻合拢之后,红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妩媚与疏离的凤眸,此刻却如同两道利剑,锐利如斯,紧紧地盯着苏璃那张因为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蜡黄的脸,用一种几乎低不可闻、却又充满了压迫感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苏璃缓缓抬起头,迎着红袖那审视的、带着一丝警惕和探究的目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清晰:“家父……生前,最爱听的,便是那首《江山望月图》。”
话音落下的瞬间,红袖眼中那层刻意维持的冰冷与疏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般,瞬间破碎。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美丽的眼眸中汹涌而出,她猛地从软榻上滑落在地,对着苏璃深深地跪拜下去,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悲伤而剧烈颤抖:“奴婢……前翰林院编修柳氏之女,柳如是……参见……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原来,红袖的父亲,正是前朝一位以直言敢谏而闻名的翰林学士柳承元。因在李冀篡位之初,当朝痛斥其为国贼,而被李冀下令满门抄斩。唯有柳如是因当时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才侥幸逃过一劫,后辗转被教坊司收容,最终卖入了这百花楼。她一直潜伏于此,忍辱负重,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姿色,小心翼翼地搜集着关于新朝的一切情报,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为父报仇、为柳家洗刷冤屈的机会。苏璃的意外出现,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曙光。
主仆二人,在这间外表奢华绮丽、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房间内,相拥而泣。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恐惧、愤怒与委屈,在这一刻尽情地宣泄出来。从红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苏璃得知了更多外界所不知道的、关于朝堂和王城的秘闻。赵千城那张无形的搜捕大网,已经收得越来越紧,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百花楼这种藏污纳垢之地,最近几日,已陆续派了不少精明的探子,伪装成形形色色的嫖客,在百花楼内外暗中查探。她们的处境,远比苏璃最初预想的,还要危险百倍。
钩与饵:棋局的微妙变动
林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光屏。苏璃的表现,再一次超出了他的初步预期。她不仅准确地解读了他那个充满暗示性的梦境,更难得的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勇气和果决,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找到了一个如此关键、也如此出人意料的盟友。这让他的这场“游戏”,陡然间增添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变数和趣味。“棋子”似乎开始拥有了独立的思想,甚至试图在棋手的布局之外,走出属于自己的棋路,反过来影响整个棋局的走向。
“很好……非常好。”林宇的指尖在虚空中再次轻轻划过,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指挥家,在无形的乐谱上拨动着命运的琴弦。“既然棋子已经入局,那么,是时候……放下真正的鱼饵了。”他决定,要给那个自作聪明的禁军都尉赵千城一个“提示”,一个足以让他深信不疑,却又会将他彻底引向歧途的致命提示。
当晚,赵千城正在都尉府的书房内,对着一张巨大的王城堪舆图,仔细研究着每一个可能的藏匿地点,眉头紧锁。就在此时,一个心腹手下神色慌张地匆匆来报,说是在城西门外不远处的乱葬岗,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其衣着打扮和大致的身形,都与通缉令上所描述的逃亡公主苏璃,有几分相似。
赵千城闻言,心中一凛,立刻亲自带领一队精锐,连夜赶往乱葬岗。在阴森惨淡的月光下,经过随行仵作的初步检验,那具女尸被判定为因长期饥饿、劳累以及伤口感染恶化而死,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天。最关键的证据是,在女尸贴身穿着的、已经污秽不堪的亵衣夹层里,搜出了一枚质地上乘、雕工精细的小巧玉佩,玉佩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古篆体的“璃”字。
赵千城接过那枚尚带着尸体余温的玉佩,放在掌心仔细端详。月光下,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那个“璃”字,更是让他瞳孔微微一缩。一切的证据,都太过吻合,太过完美,仿佛是上天特意为他送来的一份天大的功劳。但他天性多疑,越是看似完美无缺的事情,他便越觉得其中有诈。一个亡命天涯的公主,就算再落魄,再愚蠢,这枚足以暴露她身份的贴身玉佩,为何不早早丢弃或者销毁?这更像是一个……一个刻意留下的、引人注目的线索。
他沉吟半晌,最终下令将尸体秘密运回衙门,严令知情者不得泄露半句,对外则秘不发丧。同时,他却又暗中派人,在王城之内,不着痕迹地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风声,暗示说公主的尸体似乎已经找到,不日朝廷便会昭告天下,以安民心。他想看看,这个真假难辨的消息散播出去之后,城里还会有什么人,会因此而蠢蠢欲动。他相信,如果苏璃真的还活着,并且在城中还有同党,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来确认这具尸体的真伪。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钩,他要钓出的,是所有潜藏在王城这潭深水之下的、不安分的鱼。
百花楼内,红袖第一时间便通过自己的渠道,将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秘密传递给了苏璃。苏璃听闻之后,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赵千城那个老狐狸设下的歹毒陷阱。那具所谓的“女尸”,那枚恰到好处出现的“玉佩”,都是冲着她,或者说,是冲着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同党”来的。她现在面临一个极其艰难的两难抉择:如果她选择按兵不动,不做任何反应,赵千城的怀疑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淡化,但她也将彻底失去了解外界真实信息的机会,如同被蒙上眼睛的囚徒;可如果她试图派人或者亲自去查探那具尸体的真伪,一旦行差踏错,暴露了行踪,那便是真正的自投罗网,万劫不复。
就在她心乱如麻,在房间内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之际,那个冰冷、空洞、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第三次,也是迄今为止最为清晰的一次,直接在她混乱的脑海深处响起。这一次,没有模糊的梦境,没有流动的画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得仿佛就有人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低语:
“将……计……就……计……”
林宇看着光屏上苏璃那张因为震惊、迷茫、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兴奋而扭曲的脸,嘴角的弧度终于扬起了一个旁人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细微角度。他已经布好了棋局,棋盘的一边,是心思缜密、手握重权、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猎犬;另一边,则是绝境求生、智慧过人、开始拥有反抗意识的狐狸。现在,他又亲自下场,将一枚最关键、也最富戏剧性的棋子,轻轻地放在了天平之上。他开始有些期待了,当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命运的棋盘上正面碰撞之时,究竟会绽放出怎样绚烂而夺目的火花。这场由他主导的“大戏”,终于,要渐入佳境,迎来第一个真正的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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