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追忆乱世 > 第五十章 淬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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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同墨汁洇开。

岳尘书房,一盏如豆油灯将他佝偻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

秋原端粥进来,轻轻放下,油灯火苗映照岳尘布满皱纹的脸,惫懒玩世不恭被深沉倦怠取代,浑浊眼望着虚空。

“大叔,吃点东西。”秋原轻声道,海蓝眼眸如穿透迷雾的星光,他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只粗糙的、带着泥土烧灼痕迹的土黄色酒葫芦旁边,静静躺着一块边缘磨圆的金属牌。微弱光下,模糊刻痕依稀是个名字、日期,和一个几乎磨灭的徽记。

岳尘没动粥,拿起土黄色酒葫芦,拔开塞子,浓烈呛人的酒气弥漫,他灌了一大口,喉结艰难滚动。

“小子,”岳尘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枯木,他依旧没看秋原,目光空洞地望着油灯摇曳的火焰,“…你眼睛很毒。”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才缓缓道:“…是个人,心里都得揣着点东西。有的揣着金银,有的揣着美梦,有的揣着野心…老夫揣着的…是酒。”

他放下酒葫芦,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牌,指腹一遍遍擦过那模糊的刻痕,动作轻柔得近乎悲怆。

“以前…老夫也揣过别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痛苦反复碾压后的麻木,“揣过希望,揣过责任,还揣过…一个臭小子的笑声。他吵得很,整天嚷嚷着要当大将军,要像历史书上的将军那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岳尘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傻小子…当兵打仗…是他娘那么好玩的?”

“后来呢?”秋原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后来?”岳尘嗤笑一声,笑声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死寂。

“后来?边关狼烟起,烽火连三月…老夫收到军报,不是捷报,是他娘的阵亡名录!薄薄一张纸,上面就印着他那个傻乎乎的名字!”他猛地攥紧了那块金属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老夫骑着最快的马,疯了一样冲到那片战场…嗬…那是什么战场?那是修罗场!尸山血海,臭气熏天!秃鹫在天上黑压压地盘旋,叫得老夫心肝脾肺肾都绞在一起!”岳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浑浊的老眼第一次聚焦,里面是滔天的血浪和无尽的悲恸,“老夫在死人堆里扒啊…扒得指甲都翻过来了…血和泥糊了一身…最后…最后…”

他的声音哽住了,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尽全身力气般,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最后…就找到这个…他的身份牌…还有…还有一条…被马蹄踩得稀烂的胳膊…穿着…穿着老夫当年送他的护腕…”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岳尘粗重压抑的喘息。那浓烈的酒气、血腥的回忆和刻骨的悲伤,几乎将小小的空间凝固。

岳尘猛地抓起酒葫芦,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乎半葫芦,浓烈的酒液顺着他的胡须淌下,打湿了前襟。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许久,咳嗽平息,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抹去不知是酒还是别的什么。

“自打那以后,”他放下酒葫芦,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万念俱灰的冰冷死海,“老夫就明白了,什么狗屁家族、国家大义,什么狗屁英雄豪杰…都是虚的!都是他娘的血肉磨盘里碾出来的渣滓!活着,喘气,有口酒喝,就是老天爷开恩了。”他拿起那块冰冷的金属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与世界相连的冰冷锚点,“这酒…就是老夫给他…点的长明灯。只要老夫还在喝…他就…就还没凉透…”声音渐低,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叹息,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秋原站在昏暗中,海蓝色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眼前老人那被巨大悲痛压垮又强撑着的脊梁。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碗已经微凉的粥,又往岳尘面前推了推。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液的辛辣和无声的哀伤,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七天,如同在熔炉地狱中煎熬了七十年。

每一天都充斥着精魂的剧烈消耗、肌肉撕裂般的酸痛、精神濒临崩溃的疲惫以及岳尘毫不留情的咆哮和鞭策。醒岳坛中琥珀色晶核的能量如同永不枯竭的源泉,也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他们的意志和身体。

然而,变化也在痛苦中悄然发生。

灼焲狂野的火焰不再轻易爆燃失控,他挥出的火拳,外层炽白,内里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形态稳定凝练,轰击在特制的精铁靶上,不再是焦黑的痕迹,而是留下一个边缘融化、深深凹陷的拳印,高温久久不散。

段飏身影穿梭快如残影,双掌挥动间,无形风被高度压缩,形成肉眼可见、边缘闪烁青白光芒的半月形风刃,破空无声,切断远处坚韧草靶,切口光滑如镜。

末手中的十字弩弩与翠绿的精魂融合,弩身覆盖了一层木质光泽,弩箭随心而发,或尖锐如针,或缠绕束缚,或爆开化作麻痹毒雾。

佳嬑的水化之术已臻圆熟,她静立时,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空气中的水汽,身影若隐若现。发动时,水流在周身流转,形成一层柔韧无比的碧水护甲,寻常刀剑劈砍上去,如同陷入深潭,力道被层层化解,她也能瞬间将水流凝聚成高压水箭,洞穿岩石。

炎风周身火焰如温顺战甲,心念动,火焰收敛,皮肤下流动熔岩般赤红纹路,散惊人热力。挥拳踢腿带灼热气爆。眼中暴走血丝隐去,唯剩烈焰般纯粹强大的战意。

短短几日,他展现的天赋与掌控力,已让早他入门十几年的灼焲感到巨大压力。

秋原周身气息沉淀,带着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韵律。他无法长时间雷电化,但举手投足间,精魂流转更加圆融内敛,仿佛在孕育着什么,与佳嬑的水配合也越发精妙,攻防转换间隐有雷霆暗藏于柔水之下。

第七天的黎明,薄雾如纱,笼罩着云衢川镇。

岳尘宅邸后院的空地上,六道年轻的身影静静站立,经历地狱淬炼后的气息沉凝而内敛,如同新发于硎的利刃,虽未完全展露锋芒,却已散发出截然不同的锐气。

岳尘背着手,浑浊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那惯常的惫懒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疲惫,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还凑合,”他哑着嗓子开口,打破清晨的寂静,“总算没白费老子那些好酒和口水。”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从镇口方向狂暴劈落,那声音如此恐怖,仿佛天穹被硬生生撕裂,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岳尘宅邸屋檐上的瓦片哗啦啦作响,庭院里老槐树的枝叶疯狂摇摆。

刺目的紫色雷光,如同一条狰狞暴虐的巨蟒,撕裂了薄薄的晨雾,将整个镇口映照得一片妖异的惨白,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紧随而至,裹挟着烟尘和碎石,如同海啸般席卷过清晨的街道,震得门窗哐当作响。

“妖人来啦!”

镇子方向,耿伯那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声,被爆炸的余波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如同丧钟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空地上的六人,以及闻声冲出的净岚曦、青梻,脸色瞬间剧变,所有的疲惫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战栗和骤然点燃的怒火。

岳尘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睁,里面最后一丝醉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历经血火淬炼出的、鹰隼般的锐利寒光。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紫色雷光肆虐的方向,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

“看来,新淬的刀…”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该见血了!”

他的话音未落,秋原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缠绕着细微青蓝电光的残影,第一个扑向了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炎风周身腾起赤红的烈焰,如同愤怒的火神紧随其后,末银发飞扬,翠绿的光晕在足下流转,速度丝毫不慢,佳嬑周身水汽氤氲,身影变得模糊,灼焲怒吼一声,赤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战车轰然启动,段飏则化作一缕疾风,瞬间超越了众人。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镇口。

那撕裂黎明的紫色狂雷,只意味着一件事:

赛蒙来了。

浓烟与尚未散尽的紫色电蛇在镇口翻腾,勾勒出一个修长而优雅的身影,红袍在冲击波卷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浸饱了血。赛蒙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漠然,镶嵌着妖异紫宝石的金色法杖,随意地斜指地面,杖头宝石兀自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残余电光。

他微微抬眼,看向从镇内各个方向急速掠来的数道身影,那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视线,精准地穿过烟尘,落在了冲在最前面的秋原身上。

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充满嘲弄与残忍的弧度。

“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混乱与嘈杂,如同毒蛇的嘶鸣,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可以一网打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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