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巾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沉郁的暮色中,一股混合着血腥、汗水、焦土和尘埃的浓重气味,
才如潮水般涌来,重新占据了所有人的嗅觉,钻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心肺之上。
城墙上,死战过后的寂静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年轻的家丁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脱力地滑坐在地,手中的长矛“当啷”一声掉在脚边,那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传出很远,惊得几个同样濒临极限的守军一个激灵。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靠着冰冷的墙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转向老管家罗福,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
“福伯,安抚伤者,统计物资,尤其是箭矢和伤药。”
“是,少主。”罗福佝偻的身躯深深一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惊叹。
家主虽逝,但少主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几名管事,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哭泣声、呻吟声、搬运伤员的脚步声和管事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坞堡这台在崩溃边缘的战争机器,又一次在罗辰的意志下运转起来。
罗辰没有停下,他走到一个被流矢擦伤手臂的家丁身边,那家丁不过十六七岁,满脸的稚气还未褪尽,此刻正疼得龇牙咧嘴,见罗辰过来,挣扎着要行礼。
罗辰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亲自为他简单包扎伤口。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粗鲁,勒得那家丁闷哼了一声。
“忍着点,活下来,才有资格喊疼。”罗辰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做完这一切,罗辰重新站直了身体,目光越过墙垛,投向堡外那片黑暗的旷野。
黄巾军的营地,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鬼火,在夜风中摇曳。
“传我命令,”罗辰的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墙头,“任何人不得出堡!违令者,按通敌处置,立斩!”
夜幕降临,简单的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
罗辰和所有人吃着一样的东西,他坐在城楼上,一边喝粥,一边听着罗福的汇报。
“少主,此战我方战死三十七人,其中有五个是跟随老家主多年的老人。
重伤五十一人,郎中说,恐怕有七八个……熬不过今晚。
轻伤九十余人,基本都还能再战。箭矢消耗了近千支,库存只剩不足三千。
滚木礌石也用去了一半,再有一次白日那样的猛攻,就见底了……”
罗福的声音沙哑而沉痛,每报出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小刀,剜着在场每一个听者的心。陈虎站在一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血丝。
罗辰默默听着,面无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在进行着飞速的计算。伤亡率,物资消耗速度,敌我战损比……
这些冰冷的数据,在他那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中,迅速构建出一个残酷的生存模型。结论是:守不住。按这个消耗速度,最多再撑五天。
突然,一名负责警戒的护卫匆匆跑来,神色紧张:“少主,不对劲!黄巾军营地那边,有动静!”
罗辰立刻放下碗,走到墙边。只见远处的黄巾营地依旧灯火通明,但喊杀声和喧哗声却小了很多。
而在正对城门的一片区域,似乎有一群人影在鬼鬼祟祟地忙碌着什么,不时有土堆被悄悄运走。
“他们在干什么?半夜不睡觉,在那刨地?”陈虎皱眉问道。
罗辰的瞳孔微微一缩。一个词从那段千年后的记忆中蹦了出来:掘子军。
挖地道!
这才是黄巾军真正的杀招!正面强攻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和消耗守军的精力,真正的致命一击,来自脚下!
“福伯,”罗辰扭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去,把堡里几个大水缸、陶瓮都搬到城墙内侧,装满水。另外,多备干柴和湿透的草料,越多越好!”
“少主,这是要……”罗福不解。
“听声辨位。”罗辰言简意赅,“陈虎,挑二十个最悍勇的弟兄,拿着斧头和短矛,随时待命。”
虽然没人明白罗辰的意图,但白天建立的威信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很快,几十个大水缸沿着墙根一字排开。
罗辰让几个耳朵最灵的老卒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缸沿,仔细倾听。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地底深处任何一点微弱的震动,都会通过水缸的共鸣而被放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终于,一个老卒猛地抬起头,指着一个方向,压着嗓子道:
“少主,就是这边!有动静,闷闷的,跟耗子在底下打洞没两样!”
锁定了。
罗辰眼中寒芒一闪,迅速走到预判的位置,这里恰好是堡内一处废弃的柴房。
他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道:“守住,等我命令,往下挖穿,送他们一份大礼!”
另一边,地道内,几十名黄巾掘子军正满头大汗。他们是张猛的王牌,曾用这手功夫破过数个坞堡。
为首的小头目听着头顶越来越近的动静,不惊反喜,对身边人笑道:
“再加把劲,天亮前,咱们就能从他家主卧房里钻出去,给那小子一个天大的惊喜!”
“哈哈哈!”地道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惊喜,而是地狱。一股刺鼻的浓烟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破口倒灌而入!
“咳咳……什么玩意儿!”
“是狼烟!咳咳……我的眼睛!”
那烟又浓又辣,是罗辰命人将湿透的草料点燃,用鼓风机对着打通的坑洞硬生生灌进去的死亡气息。
地道内的黄巾兵瞬间乱作一团,呛得东倒西歪,拼命想往回退。
“就是现在!”罗辰一声令下,“陈虎,带人上!一个不留!”
“杀!”陈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拎着大斧第一个跳进坑里,身后二十名敢死队员紧随其后。
“给老子死!”陈虎一斧劈下,一名刚探出头的黄巾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脑袋便被劈开。
狭窄的地道,瞬间沦为单方面的屠宰场。
城外,张猛正焦急地等待。突然看到城墙方向浓烟滚滚,接着便听到地底传来的隐约惨叫,他脸色剧变,知道大事不妙!
“地道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罗氏坞堡的城墙上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将城下照得如同白昼。
罗辰立于火光最盛之处,如俯瞰炼狱的神祇。
他身后,几个被熏得半死不活的掘子军俘虏被推到墙垛边,没有审问,没有废话,手起刀落,温热的尸体被像垃圾一样扔下城墙。
“张猛渠帅,”罗辰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这就是你的把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也配用来攻城?
想从地下来,可以。我帮你把坑挖好了,下面宽敞,正好给你这帮兄弟当个万人坑。”
张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道刀疤扭曲着,狰狞欲裂。他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着全军的面,如此羞辱!
“竖子!黄口小儿!有种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张猛气得破口大骂,挥舞着鬼头刀,恨不得立刻飞上城墙。
“别急,”罗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想让我出去不难,你再往前走几步,我好看得更清楚些。”
怒火彻底吞噬了张猛的理智,他果然下意识地催马上前,踏入了那个无形的死亡陷阱。
就是现在。
罗辰的手,冰冷地向下一挥。
“放!”
隐蔽在两侧箭楼的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数十支早就瞄准张猛和他身边亲卫的箭矢,如毒蛇般呼啸而出!
“噗!噗!噗!”
张猛身边的几个亲卫应声落马,死不瞑目。
张猛本人倒是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矮身,一支索命的箭矢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削断的发丝混着冷汗飘落,那一瞬间,死亡的冰冷触感让他魂飞魄散。
他狼狈地拨马后退,再也不敢停留,直到退回本阵,才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城墙之上,火光映照着那个十四岁少年的侧脸,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冰冷得如同在审视一个……已经写上死期的名字。
“撤……撤兵……”张猛的声音沙哑干涩。
潮水般的黄巾军,再一次狼狈地退了下去。
坞堡的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比白天更加猛烈的欢呼!
“少主威武!”
“少主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