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沈玄策与苏晚照已到了赵家村口。
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亮,尽头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赵氏世居四字勉强能辨,却像被利刃劈过般裂着道血痕——那血痕不似新伤,暗红里泛着黑,渗进石纹里,像条狰狞的蜈蚣。
归冥令在抖。沈玄策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残片贴着他心口发烫,每走一步都撞得肋骨生疼,连带着判官笔杆上的阴纹都泛起幽蓝,这村子有问题。
苏晚照的指尖抵在腰间的验尸刀上。
她今早特意换了身素色短打,发间插着根骨簪,是她爹留下的老物件,村长没出来接人。话音未落,就见土坡后转出个佝偻身影——灰布衫,白胡子,手里攥着根枣木拐杖,正是老村长。
两位是...来收账的?老村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停在沈玄策袖中露出的判官笔尖时,喉结滚了滚,咱村穷,实在没银钱...
我们是长安来的大夫。苏晚照抢在沈玄策开口前笑了笑,指尖悄悄碰了碰他手背——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托辞。
她注意到老村长的手指在拐杖上抠出了白印,听说村里有人不舒服?
没!
没病!老村长猛地后退半步,拐杖戳在青石板上咔地响,天快黑了,两位要是投宿,去村东头那间空屋吧。他转身要走,却被沈玄策拦住。
归冥令的震颤突然剧烈起来,沈玄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阴煞不是来自村长,而是从村子深处涌来。
他盯着老村长泛青的眼底——那是被阴祟缠久了才会有的青黑,老人家,十年前的鬼灾,您还记得吗?
老村长的拐杖当啷落地。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像被掐住脖子的老狗,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漏风的嘶鸣。
苏晚照弯腰捡起拐杖,触到木柄时皱眉——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全是镇压阴魂的镇字,您这拐杖......
不记得!
不记得!老村长抓过拐杖掉头就跑,裤脚沾着的泥点子甩在青石板上,像朵畸形的花。
他在怕什么。苏晚照望着老村长踉跄的背影,验尸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怕我们,还是怕村子里的东西?
沈玄策没说话。
他望着村口石碑上的血痕,忽然抬手用判官笔在指尖划开道小口。
血珠滴在石面上,滋啦一声冒起青烟——那血痕里竟裹着怨气,生祭阵的引子,可能就埋在这里。
村东头的空屋比想象中更破。
土坯墙裂着缝,木床板上结着蛛网,唯一的油灯还是苏晚照从怀里掏出来的。
她蹲在地上擦床板,抬头时正见沈玄策站在窗边,判官笔悬在半空,笔尖凝着团幽蓝的光。
有阴祟。他的声音很低,但被什么东西压着,出不来。
苏晚照摸出块帕子擦手。
那帕子是今早刚换的,还沾着祭坛里的血味,你说老村长的拐杖刻满镇字,是不是他们一直在镇着什么?
沈玄策没回答。
他突然转身,盯着她后颈——那里有道淡红的抓痕,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刚才擦床板时刮的。苏晚照摸了摸,不在意地笑,小伤。
可沈玄策知道不是。
他上前一步,指尖拂过那道抓痕——皮肤下泛着青,是阴毒入体的征兆。
归冥令在他心口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裳,他突然攥住她手腕,今晚别睡。
那你也别睡。苏晚照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过来,我们轮流守夜。
夜来得很快。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尊对峙的神像。
沈玄策靠在墙角,闭着眼假寐,耳中却竖着——他听见屋梁上有指甲刮木头的声音,听见院外的老槐树在无风自动,听见苏晚照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玄策。她的声音带着颤。
沈玄策睁眼时,正见她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映出她背后的影子——那影子比她高出半头,披头散发,指甲长得能勾住窗棂。
别怕。他抄起判官笔冲过去,笔尖的镇字刚要落下,那影子却唰地消失了。
苏晚照猛地推开窗,冷风灌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刚才......有人在外面。
沈玄策的指尖抵在她后颈的抓痕上。
那里的青已经漫到耳后,他喉头一紧,生死簿溯源!
识海中炸开白光。
画面里,月黑风高,三个村民梦游般往村西乱葬岗走,嘴里含糊地念着还我命来。
他们的脚腕上系着红绳,红绳另一头埋在土里,直往地下深处钻——那里有口棺材,棺材上刻着赵氏宗祠。
他们被下了引魂咒。沈玄策的声音发沉,白天醒着时不记得,晚上就成了阴祟的提线木偶。他转头看向苏晚照,她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你后颈的抓痕,是那东西想拽你下去。
苏晚照摸出验尸刀在掌心转了个圈。
刀身映着她冷白的脸,那东西怕光,怕镇字,还怕活人血。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把刀尖抵在自己掌心,我们用血画镇符。
胡闹!沈玄策抽回手,反手划开自己的指尖。
血珠滴在判官笔尖,镇字泛着红光,我来。
两人在门窗上画满镇符时,天已经快亮了。
苏晚照靠在床头打盹,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沈玄策守在窗边,望着村西乱葬岗的方向——那里的雾气比别处更浓,像团化不开的墨。
油灯噗地灭了。
黑暗中,苏晚照的呼吸忽然变得绵长。
沈玄策正要叫醒她,却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住床沿,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他刚要伸手,就听见她梦呓般呢喃:雾......好多雾......
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成一片。
油灯熄灭的刹那,苏晚照后颈的青痕突然泛起幽光。
她本就浅眠,这抹凉意顺着脊椎窜进脑子,意识瞬间被拽入混沌。
迷雾裹着腐叶味涌进鼻腔。
她低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灰白里,脚下的土地软得像泡发的棉絮,每走一步都陷进半寸。
前方有棵枯树,枝桠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树影里立着道猩红身影——是个穿红衣的女子,长发遮住半张脸,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泛青的牙龈。
姐姐,陪我玩呀。那声音像指甲刮过青铜,苏晚照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想跑,可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根血红色的绳子,正从地底下钻出来,一圈圈往她腿上绕。
玄策!她尖叫着去扯红绳,指尖刚碰到那绳子,红衣女子的脸突然抬起来——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十年了,该还债了......
苏晚照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攥住沈玄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有、有个红衣女鬼!
她、她要拽我下去!
沈玄策早醒了。
从她开始呢喃雾好多时,他就握紧了判官笔。
此刻借着月光,他看见她后颈的青痕已经蔓延到锁骨,连唇色都泛着青灰。
他反手扣住她手腕,笔尖在窗棂上重重写下镇字——金光顺着笔锋炸开,房梁上的蛛网簌簌掉落,原本凝结在墙角的阴雾嘶啦一声消散。
不是普通梦魇。他的拇指抹掉她额角的冷汗,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有人用引魂咒勾你的魂,那红衣女鬼......是引子。
苏晚照攥着他的衣袖缓了半刻,突然抓住他手背按在自己后颈:是不是和白天那抓痕有关?
沈玄策的指尖刚触到她皮肤,识海里的生死簿便自动翻开。
画面里,那道红衣身影正蹲在乱葬岗的棺材上,指甲深深抠进棺盖,每道抓痕都渗着黑血——正是苏晚照后颈的形状。
她在标记活口。他抽回手,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圈,昨晚老村长的拐杖刻满镇字,原来他们一直镇着这东西。
可镇得越久,怨气越重......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叫时,村口突然炸开喧哗。
沈玄策掀开窗纸,就见二十来个村民挤在青石板路上,老村长被推在最前面,手里的枣木拐杖抖得像筛糠。
人群中央的土堆上,摆着两双布鞋——鞋底沾着黑泥,鞋口翻卷着,像是被什么硬拽下来的。
又、又丢了两个!说话的是个中年农妇,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家柱子和西头王二,昨晚还在院门口纳鞋底,今早就剩这两双鞋......
苏晚照已经套上外衫。
她蹲在布鞋前,指尖划过鞋帮内侧的针脚:新做的千层底,沾的泥里有腐叶和碎陶片——和村西乱葬岗的土一样。
沈玄策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乱葬岗方向的雾还没散,隐约能看见几截朽木棺材露在外面,像被掀开的骨茬。
归冥令在他心口发烫,这次不是震颤,而是灼烧般的疼——那是阴司至宝在警示,有更凶的东西要出来了。
十年前的鬼灾,到底死了多少人?他突然拽住老村长的胳膊。
老人的皮肤干得像老树皮,被他一抓就颤得厉害,您拐杖上的镇字,是不是在镇当年的冤魂?
老村长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却往村东头飘。
顺着他的视线,沈玄策看见村尾有间茅草屋,门帘是褪色的蓝布,门楣上挂着串铜铃,风一吹就叮叮响——和其他村民家贴的镇鬼符不同,那门上只钉了块红布,红布上用鸡血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黄、黄婆。老村长突然压低声音,拐杖往那茅草屋点了点,她能看见......能和底下的说话。
十年前鬼灾那会儿,就是她......
话音未落,蓝布门帘突然掀起一角。
沈玄策只来得及看见道佝偻的影子,门帘就啪地落下来,铜铃响得更急了。
苏晚照摸出验尸刀别在腰间,冲他挑了挑眉:去会会这位黄婆?
沈玄策盯着那间茅草屋。
归冥令的灼烧感突然集中在心脏位置,像有人拿红炭在烫——那是阴司判官对阴祟的直觉。
他扯了扯衣袖盖住判官笔,声音里添了丝冷意:去。
晨雾里,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茅草屋的铜铃还在响,透过门帘的缝隙,能看见里面有团黑影在动,像是有人正贴着门,用蒙着黑布的眼睛......往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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