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的巨木林立在一片片山峰之上,清晨独有的水汽带着巨灵山脉上阵阵的春风为这满山的碧绿增加了一份不真切的朦胧。
一株高耸如云的巨树粗壮的枝蔓舒适的向四周蔓延。
枝桠之上一名少年在盘膝而坐。
他居高临下看着山下亮起的似有似无的点点光芒,似乎是想捕捉这些光芒的源头,少年眯了眯眼,却仍无法看清这一切。
他撇了撇嘴,不再执着于对自己眼力的考校,沉默片刻,他两眼空空,念随心转,他顺着自己的心意两手交叉胸前,旋即又缓缓展开。
太极第一式,野马分鬃。
少年寻着古老的记忆,手上动作不停,同时双腿发力直接支起,在面前画了个半圆,配合起手上动作,将自身融入进那古老的一招一式里,四肢如水流般柔软,如同舞者将身段融入进这段优美的舞姿中。
不远处,一个胡子随意扎成小辫的老人佝偻着身姿站在巨木的另一条枝桠上,半躲在枝繁叶茂的翠绿之中,他眯着眼睛看着弟子心无旁骛的搭把式,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啪!
一个巨掌拍在正在细细思量的老人背上,这老人也是奇异,看上去巨大的手掌竟然没能让他晃动丝毫,眼见偷袭没能破掉眼前老头的从容,手掌的主人发出憨憨的笑声,浑厚的声音将巨木上的翠绿树叶震得漱漱掉落。
老人不语,在空中随意的轻点几指,做了个噤声咒,终是没让这笑声的主人吵到自己徒儿修行。
只见老人面无表情的将脸侧了侧,巨掌的主人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讪讪一笑,收回了覆在老人背后的巨掌。
他试探性的问道:“远方他还是没觉醒剑灵吗?”
老人抿着嘴,摇了摇头。
巨掌的主人苦着脸,挠了挠毛发旺盛的脑袋。
“那你今年戒律的位子怕是很难连任了。赵毅兄。”
被称为赵毅的老人终于回过脸来,他冷冷的看着身后这个人形巨猴,火红的毛发覆盖着它全身,与这枝枝桠桠上映入眼帘的翠绿显得格格不入。
老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这只巨猴,淡淡道:
“戒律长老这个位置我并不在意,只是怕掌门会被其他几个古板的老东西施压,不得不将远方赶出我们剑池。”
巨猴手指在脑袋上的一绺毛发上打着转,叹气道:
“也是,修不出来灵体就做不了武修,一个做不了武修的普通孩子在一个培养武修的宗门里确实是有点格格不入…”
被叫做赵毅的戒律长老转头眯着眼睛看向山下的点点光芒,轻轻叹口气,发出似在呢喃的迷离声音轻轻道:
“谁说不是啊…”
……
圣剑池,宗门议事厅。
“一个没有灵体的普通人,在我们圣剑池待着做什么?难不成让他天天去后厨洗锅做饭?”
“哼,别的不说,圣剑池堂堂戒律长老的亲传弟子,是我圣剑池的伙夫,我们怕不是要被整个北地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苏兄说话虽直,却不无道理啊掌门。”
此时,拥有古老历史的议事厅里,十几位围绕圆桌席地而坐的老人正想着离门位置最远的白发老人发起攻势。
“咳咳…”
被围绕着夹击的白发老人终于发出了会议开始半个时辰以来第一次声响。
他老态龙钟,长长白眉下的眼皮松松垮垮的耷拉着,几乎要覆盖整个瞳孔,许多年轻弟子在第一次见到这位看上去已经行将就木的掌门的时候几乎都会忍不住在心中疑惑,
掌门为啥跟我们聊天不睁眼睛呢?
只有彻底融入圣剑池之后才会从富有经验的年轻师兄师姐那得知掌门早年还是山下游侠的时候,为了追求某高门大户的小姐,掏干老婆本请一位“驻颜有术”的江湖郎中打了两针据说可以提拉眼角的美容针。
只可惜现在年纪大了原本恪守规矩的美容针也露出了“真面目”,不仅不再恪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反而与松弛的皮肤一起为虎作伥,侵犯起原本君子协议定好的“三八线”起来了,导致现在掌门哪怕调集眉眼肌肉睁大眼睛,也始终是“闭目示人”。
众弟子了解到掌门在惊艳绝才的山上修行之余,竟还有如此丰富的山下感情生活,无不一个个竖起了大拇哥。
都说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掌门一掷千金给第八大洋扩充势力范围的豪赌……
属实尽显我大宗门风范!!
轻咳片刻后,在一群耄耋老人中眼睛微微睁开一线的掌门,扬起手中拐杖,点了点面前的金丝楠木桌面。
原本七嘴八舌的众人瞬间没了声响,静静等着这位年轻的时候干出不少荒唐事如今却执掌起圣剑池生杀大权的一号实权人物开口。
“我…”
手执拐杖的老人仰起头,借助耷拉的眼皮下一线缝隙看了看被自己拐杖砸过的金丝楠木桌。刚刚砸过的桌面出现了一个极浅的小坑,
而旁边密密麻麻的小坑揭示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结束争吵,拍板做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定,这位老人眼神在刚砸出来的浅浅印记上停留了片刻,心里微微叹息。
今年的力气,似乎又变小了一些…
老人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
“洛远方作为本门戒律长老的亲传弟子,入门三年,于修行之事,形,不曾废怠,而实…”
他将拐杖在眼前的桌面上画了一个圈,继续道:
“而实却存进未有,及至今日,已年满十六,却仍未修出剑灵,如此可见,此子乃庸人之姿,不适合修行,非我山上人是也。所以,综合大家的意见,我决定越俎代庖,越过二把手戒律长老,于本月下旬结束前,通知洛远方交还所有象征本门弟子身份的玉牌,铭章,铭文戒指,而后逐出师门。”
随着老人口中最后一个音节的消失,议事厅也陷入了沉默。
众人虽有共愤,可听到掌门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还是出现片刻恍惚。
处置一个弟子,并不能让这些人均甲子以上的老人心绪翻涌。可是,众人皆知今日其实为醉翁之意不在酒。
无论是公开施压掌门的长老,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置此事于世外的长老,都明白一个不能修行的弟子,哪怕逐出师门,也用不着兴师动众的将此事在议事厅展开。
毕竟,圣剑池堂堂北地第一大宗门,门下弟子遍布山上山下,于圣剑池属地,于北地三国的朝堂上,于镇守边关的沙场上,何止几万,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凡夫俗子,不值这群权柄覆盖千万户的北地的老人们如此对待。有心人在此将此事展开的目的无疑是看中了洛远方身上的的某个身份,某个标签……
窗外的微风拂过山脉上的植被,带着春风的盎然生机混合着泥土的湿润穿过议事厅。
此时,心怀目的的人沉默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沉默着,就连刚刚做出让众人沉默决定的掌门也在众人不应声的片刻后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议事厅的结构十分朴素,建立在巨灵山脉的某处斜坡之上,简易的蒲团零零落落的分布在圆桌四周,两扇纸窗将屋外的春色尽收在蒲团上众人的眼中。
“十五,十六…咦?震银师弟去戍边了?这样的话数倒是对着。”
此时,坐在最靠门的末坐长老,东看看西看看,仿佛与各怀心事的众人不在一个频道。
这位坐在末坐的灰袍长老名为青莲,他的剑灵也与自己同名,加之这位长老不喜参加宗门大事,许多北地势力只知道这位青莲长老常年在巨灵山脉某处洞穴清修延年之法颇有小成,而再不知其他。
青莲长老数完人头后又旁若无人的打了个哈欠,或许是太舒服了,他的双腿不自觉也伸展开来,踢到了旁边低头思索着什么的元昊长老。
“哈哈,对不住了元昊师弟,今天会开的也忒长了,有些困了。”
青莲说着便朝名为元昊的长老望去。说来也怪,能入议事厅的圣剑池长老无一不是有着彪炳的功勋和足以服众的资历,而同时满足这两样的,一般也都是甲子以上的高龄了,而这名前两年刚选入议事厅的元昊长老,而今也不过是四十不惑,这让圣剑池许多年轻弟子乃至中高层都讶异不已。
只见与议事厅一众老人里格外显眼的元昊微微一笑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而后突然朝着掌门朗声开口道:
“对于戒律长老的关门弟子如此绝情恐怕会引起外界有心人的猜测,更怕有人借此声势推波助澜让整个北地误以为我圣剑池掌门这是敲山震虎,对戒律长老心生嫌隙。不如掌门退一步,让洛远方进入我们圣剑池外山的家眷所住之地,也算戒律长老对其授业之恩有始有终。”
掌门轻轻敲打着桌子,借着眼里一丝缝隙已经死死盯住元昊。
或许自己几十年的执掌生涯里,终于来了个了不起的对手。
执掌一宗的老人轻轻的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态,轻轻道:
“若只是这样,我倒不如元昊考虑的周全了…”
元昊立刻起身,语言坚决打断道:
“当然不止这样,我认为洛远方作为被我宗门收入的弟子,不应薄情相待,不然显得掌门与剑池二号人物戒律长老之间恐有不合。未来难免有小人在此做文章。
然,戒律长老身为我宗门掌管刑罚,决断的第一人,需目光炯炯,以至于明断是非,而今却目不明,耳不聪,收下一个没有修行之姿的庸人上山,以至于我剑池白白消耗巨量资源培养。
元昊以为,戒律长老,该卸己身之重担,去北方边境相戍,此举上可在剑池高层服众,下可以雷霆之势执行,即便小人有所想法,到时戒律一职已经换上才德兼备的长老坐镇,木已成舟,外界再想分裂我剑池,
难!”
言毕,几位原本就大张旗鼓的将洛远方一事摆在桌面上的长老闻言皆拍手称赞。
“此举可行。”
“元昊年纪轻轻,行事却已有大将之风,后生可畏咯哈哈哈……”
“掌门,您还在等什么,我等以观察那庸碌小辈三年,耗材无数戒律之罪,实难相赎!”
看着这一幕,原本时时刻刻显得吊儿郎当坐在末座的青莲长老轻轻叹了口气。
费力弥合了几十年的平静,表面一尘不染的镜花水月,终究还是被那股隐藏多年的野心打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