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长达十几秒钟的，能听到心跳的死寂。
然后，不知道是谁家的搪瓷碗掉在地上，“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这个声音，像一个信号。
整条酱油浜，炸了。
“我……我没听错吧？栋……栋哲说啥？面积翻倍？还不收钱？”一个男人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声音都在发颤。
“他说……新小区……还给房产证……”
“白给？！”
“我的娘哎！”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离林栋哲最近的陈阿婆。她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抽动着。她猛地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疼！是真的！”
她像是瞬间年轻了二十岁，一把拨开前面的人，冲到宋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宋妹子！你……你家栋哲……他说的是真的？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宋莹自己也还处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冲击里。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着眼前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只能用力地点头，嘴里反复说着：“真的，是真的……”
人群，像决堤的洪水，彻底沸腾了。
男人们涨红了脸，用力地挥舞着拳头，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女人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孩子们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大人一起，在巷子里疯跑，尖叫。
整个酱油浜，变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所有的焦虑、愤怒、不安，都在林栋哲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癫狂的、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们一辈子，都在为了房子、为了几平米的面积、为了一个安稳的窝而算计，而挣扎。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像神一样降临。
他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们所有的奢望，以一种百倍、千倍的形式，直接砸在了他们的脸上。
这不是恩赐。
这是神迹。
无数人涌向宋莹和林武峰，把他们夫妻俩围在中间。
“老林！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宋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
“栋哲……不！林老板！以后您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
林武峰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被一群老街坊拍着肩膀，眼圈通红。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咧着嘴，一个劲地笑，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
林栋哲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把这个荣耀的时刻，留给了他的父母。
他穿过沸腾的人潮，走到了巷子尽头。
庄筱婷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辰。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走近的时候，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男人，刚刚用几句话，就改变了上百个家庭的命运。
而他，是她的丈夫。
……
推土机开进小巷的前一天，是个晴朗的黄昏。
所有的搬迁工作都已经完成。栋梁集团的效率高得吓人，他们为每一户人家都安排了临时周转房，提供了搬家公司，甚至还给每家发了一笔可观的“误工和精神补偿费”。
整个酱油浜，都搬空了。
夕阳的余晖，将整条小巷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林栋哲牵着庄筱婷的手，走进了这条空无一人的巷子。
他们走得很慢。
脚下，是裂着缝的水门汀，有些地方还长着青色的苔藓。林栋哲停下脚步，指着一处墙角。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偷偷把邻居家晒的咸鱼，拿走了一条。”
庄筱婷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们继续往前走。
空气里，没有了往日呛人的油烟味和饭菜香，只剩下一种老房子独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木头发霉的气味。
这是记忆的味道。
林栋哲走到一扇紧锁的木门前，门上的绿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
“这里，是李裁缝家。他做的西装，是全苏州最好的。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求了他半个月，才让他加班帮我赶制了一件，就为了让我去见你的时候，能体面一点。”
庄筱婷的脸红了，她把头轻轻靠在林栋哲的肩膀上。
他们走过每一扇门，每一扇窗。
林栋哲会停下来，告诉她这里曾经住着谁，发生过什么有趣的故事。
那个总是在巷子口摆棋局的王大爷。
那个一到夏天，就会在门口支起桌子，请全巷子的小孩吃西瓜的陈阿婆。
那个他曾经每天放学，都会偷偷看她一眼的，她家的窗口。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很小，很琐碎。
但这些琐碎的、温暖的记忆，像一块块砖石，构筑起了他生命最初的底色。
他曾经从这里出发，去征战整个世界。
如今，他回来了。用自己征战世界得来的力量，将这些即将被时代碾碎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完整地，保护了起来。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在空旷的小巷里，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明天，推土机就会开进来，这里的一切，都将被夷为平地。
一个新的、更漂亮、更现代的小区，会在这里拔地而起。酱油浜这个名字，会和它承载的所有贫穷、拥挤和不堪一起，被彻底抹去，成为历史。
但那些人和那些记忆，不会消失。
他们会在一个更好的地方，延续下去。
这，就是他回来的意义。
这，就是这场盛大告别的意义。
庄筱婷靠在他的肩上，看着远方那轮正在缓缓下沉的红日，轻声问：
“现在，你已经是王了，接下来你还要征服什么？”
林栋哲低头，看着怀里的妻子。
她的脸上，带着纯粹的崇拜和爱恋，目光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他看着她，眼神里所有的锋芒、所有的威压，都在这一刻，尽数化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温柔。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不征服了。”
他轻声说。
“现在，我只想征服从厨房到卧室的距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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