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仿佛灵魂被剥离了躯壳，浸泡在绝对零度的液态氮里。意识如同沉入漆黑粘稠的沥青湖底，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重量狠狠拖拽回去。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虚无。
然后，是痛。
并非尖锐的撕裂感，而是一种缓慢、沉重、如同无数吨位生锈齿轮碾过身体的钝痛。从每一寸骨头缝里渗出，在每一根神经末梢蔓延。左半边身体尤其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一种深沉的、被冻结般的僵硬。右臂……右臂像是被岩浆反复灼烧过，皮开肉绽，骨骼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如同金属疲劳般的呻吟。
陆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蒙着一层浓重的血翳和灰雾。过了好几秒，景物才如同浸泡在显影液中的底片，缓慢地、扭曲地显露出轮廓。
低矮、斑驳的天花板。一盏用废弃玻璃瓶和几根电线缠绕而成的简陋吊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消毒水的刺鼻、福尔马林的阴冷、多种草药混合熬煮的苦涩，以及一种……极其熟悉的、如同陈旧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特殊血腥味。
苏离的味道。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陆沉混沌的意识！他猛地想坐起！
“呃——！”一声压抑的痛吼从喉咙里挤出。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木偶，刚抬起一点，左肩、右臂、胸腹间那无处不在的剧痛便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他重重跌回身下冰冷坚硬的金属台面。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省点力气吧。你现在的状态，动根手指都算奇迹。”一个清冷、平静、听不出年龄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陆沉的耳朵。
陆沉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稍微活动的脖子。
声音的来源，是房间角落。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点点暗褐色污迹的白大褂的女人。她背对着陆沉，站在一张同样简陋、但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金属器械和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旧式仪器的金属桌前。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瘦削但挺拔的轮廓。她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节奏感，正用镊子夹取着某种浸泡在透明液体里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细长晶体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金属托盘中。
她没有回头，仿佛陆沉的苏醒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陆沉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她的背影上。白大褂……实验室……这熟悉的场景，瞬间勾起了他记忆深处最冰冷的恐惧——苏离那个堆满培养槽和囚笼的废弃医院！
“你……是谁？”陆沉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锈铁，“苏离……的同伙？”
女人手中的镊子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最后一枚晶体碎片放入托盘，才缓缓转过身。
灯光下，她的面容显露出来。并非预想中的年轻或苍老，而是一种被岁月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打磨过的、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平静。五官线条清晰，略显瘦削，皮肤带着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深邃、平静，如同两口封冻千年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此刻，这双眼睛正透过一副擦拭得极其干净的圆形无框眼镜，毫无感情地审视着陆沉，如同在观察一件刚刚送修的、损坏严重的精密仪器。
“同伙？”女人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不。我和他，只是恰好……认识同一个‘债主’。”
债主？！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的神经上！他猛地想起回收厂外那如同地震般的沉重脚步，那毁灭性的咆哮，以及乌鸦那句冰冷的话——“债主来了”！
蛮荒屠戮者！
“它……追来了？！”陆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和虚弱。
“暂时没有。”女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你运气不错，或者说，你身体里那个‘东西’的求生欲够强。在‘债主’的领域边缘把你拖了回来。”她的目光落在陆沉被简单处理过、却依旧狰狞可怖的右臂伤口上。那里，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残留着恐怖的撕裂伤和爆炸灼痕，几片锋利的金属碎片还嵌在血肉深处。
陆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沉！
他的右臂！那条在绝境中异化、硬撼蛮荒屠戮者的“凶臂”！此刻，异化的骨甲早已消失，恢复了正常的人类手臂模样。但……不同！完全不同！
整条右臂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被强酸和烈火反复蹂躏后的状态！皮肤呈现出大片大片如同冷却熔岩般的暗红近黑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瓷器裂纹般的深色纹路！纹路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流光在极其缓慢地蠕动、闪烁，如同休眠火山下涌动的岩浆！手臂的肌肉纹理似乎被强行拉伸、扭曲，变得异常虬结鼓胀，透出一种非人的力量感，却又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最恐怖的是，几处较深的伤口边缘，暴露出的骨骼不再是森白色，而是一种……如同被高温淬炼过的、暗沉如血玉般的诡异色泽！
这……还是他的手臂吗？！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陆沉的心脏！
“它……我的手……”陆沉的声音带着颤抖。
“能量过载，结构崩坏，深度侵蚀。”女人如同宣读病历般平静地吐出几个冰冷的词汇。她走到金属台边，拿起一个连着细长导线的、顶端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探头，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将冰凉的探头尖端，抵在了陆沉那条诡异右臂上一道最深的、还在缓缓渗出暗红色液体的裂口边缘！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电流刺痛感瞬间顺着裂口钻进手臂深处！
“呃！”陆沉身体猛地一颤！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嗡！！！
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毁灭性贪婪的意志，如同被惊醒的毒龙，猛地从陆沉右臂深处、从那些暗红纹路的核心爆发出来！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液，瞬间在他那条诡异的右臂上疯狂流转！皮肤下，那些如同熔岩冷却般的暗红区域骤然变得灼热、发亮！暴露出的暗红骨骼更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周围一切生命都强行抽干的恐怖吸力，以陆沉的右臂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房间内，那盏简陋吊灯的光芒瞬间变得黯淡、摇曳不定！金属台上的瓶瓶罐罐发出细微的震颤嗡鸣！连女人身上那件白大褂的衣角，都被这股无形的吸力拉扯得微微飘动！
**【警告！高能级侵蚀反应！宿主生命能量正被强制汲取！】**一个并非来自系统、却比任何系统提示都更加清晰恐怖的意念，如同烙印般在陆沉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哼。”女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她似乎对这股恐怖的吸力毫不在意。握着金属探头的手指稳如磐石。另一只手迅速从旁边拿起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装着粘稠暗蓝色液体的金属注射器。针头细长，闪烁着寒光。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在陆沉右臂爆发出狂暴吸力和红光的瞬间，细长的针头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红光最盛处、靠近肩关节的一个能量节点！
嗤——！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顺着针头汹涌地注入陆沉狂暴的右臂深处！
如同滚烫的烙铁猛地插入冰水！
“嗷——！！！”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被强行压制的愤怒嘶嚎，猛地从陆沉喉咙里炸开！他感觉自己的右臂仿佛瞬间被扔进了液氮罐！那狂暴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蛇，疯狂地扭曲、挣扎、黯淡下去！那股恐怖的吸力也如同被冻结般骤然中断！
暗蓝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迅速在陆沉右臂那些暗红的纹路和裂口中蔓延、冻结！所过之处，狂暴的暗红能量被强行压制、封冻！手臂的灼热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僵硬！
几秒钟后。
陆沉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金属台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混着脸上的血污。右臂上那刺目的暗红光芒彻底消失，只余下皮肤下那些如同熔岩裂纹般的暗红纹路，以及伤口边缘渗出的、带着诡异暗蓝光泽的粘稠液体。整条手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冰冷僵硬得如同死物。
女人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注射器，随手丢进旁边一个标着“高危污染”的金属回收桶里。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金属探头和自己沾上了一点暗蓝液体的手指。
“暂时压制住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漏水的阀门。“用的是苏离留下的配方。‘零度枷锁VII型’，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容器’失控的情况。效果不错，就是贵了点。”
容器？又是容器！
陆沉艰难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冰冷的侧脸。“容器……到底是什么？这该死的钉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人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透过镜片，再次审视着陆沉，目光似乎穿透了他残破的躯壳，直达那枚深嵌在灵魂深处的凶兵。
“它？”女人抬起手，指向陆沉那条被“零度枷锁”暂时冰封的、诡异狰狞的右臂，指尖准确地点向他掌心那枚被暗红纹路包裹、此刻显得异常安静的古朴锈钉。“它有很多名字。‘吞噬之种’、‘终焉胚胎’、‘债契之钉’……或者，按苏离那个疯子的叫法……”
她的声音微微压低，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灾厄之源’的……‘钥匙’。”
灾厄之源的钥匙？！
陆沉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苏离从未提及！
“至于‘容器’……”女人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沉那条布满暗红裂纹的手臂，以及他苍白失血的脸。“就是你现在的状态。承载‘钥匙’，容纳‘债契’，被‘债主’标记的……活体媒介。”
债契？债主？
陆沉猛地想起那如山崩般的一击！那毁灭性的咆哮！蛮荒屠戮者！它……就是“债主”？！
“债主……不止一个？”陆沉的声音干涩，带着恐惧。
“当然不止。”女人嘴角再次扯起那抹冰冷的弧度。“‘钥匙’不止一把，‘债契’自然也不止一份。你欠下的‘债’，总会有‘债主’来收。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将陆沉刚刚因劫后余生而升起的一丝侥幸彻底浇灭！-2500的债务清零了，却引来了更恐怖的“债主”！这根本不是解脱，而是从一个深渊跳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永无止境的深渊！
“为什么……救我？”陆沉死死盯着女人，试图从她冰封般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旁边的金属桌前，拿起托盘里一枚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体碎片。碎片不大，边缘不规则，却蕴含着一种狂暴而原始的能量波动。陆沉认得，那是……裂地蛮牛的晶核碎片！
“医药费。”女人晃了晃手中的晶核碎片，语气理所当然。“你身上那点破烂，还不够付‘零度枷锁’的零头。这个，勉强够抵账。”她将碎片收进一个特制的金属小盒里，动作小心谨慎。
“另外……”她盖上盒子，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陆沉身上，那双平静的眸子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光芒。“我需要数据。关于‘钥匙’在重度创伤和‘债主’威压下，与‘容器’的融合度、侵蚀阈值、以及‘零度枷锁’的压制效能数据。你，是个难得的‘观察样本’。”
观察样本！和苏离一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陆沉全身！他挣扎着想远离这个冰冷的“医生”，但身体的剧痛和右臂的僵硬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秦筝！秦医生！”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声猛地从房间外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但明显不合身的护士服、脸上还带着稚气和惊恐的年轻女孩猛地推开了房间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冲了进来！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外面：“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拿着武器！凶神恶煞的！他们说……说要找一个手臂会发红光的怪物！还要我们把……把‘蛮牛心’交出来！是……是夜枭！夜枭的人找上门来了！铁喙亲自来了！怎么办啊秦医生？！”
夜枭！铁喙！
陆沉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旧债未清，新仇已至！
秦筝——这个自称医生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没有看那个惊慌的小护士一眼，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陆沉身上，仿佛外面逼近的杀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看来，‘垃圾’处理得不够干净。”秦筝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厚重帆布盖着的巨大物体。
“想活命？”她的目光穿透镜片，如同手术刀般冰冷地刺入陆沉的瞳孔，“或者，想喂饱你身体里那个无底洞？”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就，自己动手，‘清理’掉这些碍事的‘垃圾’。”
帆布下，隐约露出半截冰冷的金属枪管，和一个布满复杂管线和压力表的、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沉重基座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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