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盯着任今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跟着那张涂鸦纸一起被塞进了他昂贵的西装内袋，空空荡荡。工位上堆成小山的资料、密密麻麻的英文文档、滴答作响的电脑时钟……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直到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雨菡”两个字，她才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猛地回神。
“喂？雨菡……”声音干涩发紧。
“小小，怎么样？第一天还顺利吗？”方雨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坐在咖啡店靠窗的老位置，面前的黑咖啡杯已经见底，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壁上画着圈。
“顺利？”苏小小几乎要哭出来，压着嗓子飞快地把会议室的“不可能任务”、陈设计师的冷脸、以及刚刚发生的“涂鸦被抓包收走”的诡异事件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末了带着哭腔问，“雨菡，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想收集证据开除我？我是不是完蛋了？”
方雨菡静静地听着，耳机里同步传来的苏小小慌乱的心跳和呼吸声，比语言更清晰地描绘出她此刻的绝望。当听到任今舟收走涂鸦纸时，方雨菡画圈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别慌，小小。”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没收你的涂鸦，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苏小小觉得闺蜜的脑回路此刻和自己一样宕机了，“上班摸鱼被抓现行哎！还是顶头上司！”
“听着，”方雨菡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任今舟是什么人？是跃腾的设计总监，是业界顶尖的设计师。他见过的设计稿、涂鸦、灵感碎片，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一张随手乱画的纸，值得他特意收起来？还放进西装内袋？”
苏小小愣住了。对哦……好像……是有点奇怪？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方雨菡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苏小小混乱的脑海，“他看到了那张纸上的东西，有他感兴趣的价值。哪怕只是一点点。”
价值？苏小小低头看向草稿纸上那道被自己泄愤划出的裂痕和旁边歪歪扭扭的线条。破碎、混乱、带着点不甘心的挣扎……这能有什么价值？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方雨菡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他给你的任务是收集资料分析，不是让你去搞创作！你被那张纸分神了，这才是最危险的！距离明天中午只有不到二十个小时了！苏小小，你想证明自己，想不被看扁，想留下来，就得先把这个任务啃下来！把眼泪给我憋回去，把手边的资料给我吃透！那些英文看不懂？词典是干什么用的？搜索引擎是干什么用的？现在，立刻，马上！动起来！”
方雨菡的话像一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苏小小混沌的神经上。对！不能被吓懵！任务！那个该死的、不可能的任务！
“我……我知道了！”苏小小猛地吸了下鼻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眼中重新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雨菡，谢谢你！我……我去拼了！”
电话挂断。苏小小盯着屏幕上铺天盖地的珠宝图片和专业术语，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她一把抓过陈设计师丢下的那叠英文资料，翻出手机词典，又打开多个翻译和设计资源网站，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开始疯狂地撕咬眼前这座信息大山。看不懂？硬啃！记不住？反复看！分类混乱？自己强行建立逻辑！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鼠标点击频率快得惊人，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拼命气息。
***
方雨菡放下手机，耳机里传来苏小小那边骤然密集起来的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偶尔夹杂着她低声咒骂某个拗口单词的咕哝。那声音里充满了焦躁、压力，却也透着一股被逼出来的狠劲。
方雨菡端起空咖啡杯，指尖冰凉。她的目光投向跃腾大厦高耸的玻璃幕墙，阳光在冰冷的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那张被收走的涂鸦纸……任今舟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微妙。他果然嗅到了什么。
**很好。饵料的价值，已经开始显现了，任总监。**她无声地默念。
***
任今舟的独立办公室里，弥漫着顶级蓝山咖啡的醇香。他靠在高背椅上，指间夹着那张从苏小小那里“收缴”来的廉价A4打印纸。纸上那道深刻的划痕依旧刺眼，旁边那几根扭曲缠绕、试图挣脱的线条和细小的星星，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原始而充满力量。
他看的很专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粗糙的笔触，仿佛在触摸某种活物跳跃的脉搏。这绝不是经过训练的设计稿，甚至称不上是设计。这是纯粹的情绪宣泄，是压力下本能迸发的、未经修饰的生命力碎片。笨拙，却异常真实。这种原始的能量，恰恰是很多学院派设计师在漫长职业生涯中逐渐丢失的东西。
他见过太多精美却空洞的“正确”设计。苏小小这张发泄般的涂鸦，像一颗粗糙的、带着棱角的石子，投入了他平静却有些凝滞的思维湖面，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凝视。是陈设计师。
“任总监，”陈薇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关于那个新来的苏小小，她接手的资料量太大，全是英文，以她的水平……恐怕很难按时完成您的要求。是否需要我这边……”
“不需要。”任今舟打断她，目光依旧停留在涂鸦纸上那几颗挣扎的小星星上，语气平淡无波，“任务既然给了她，就让她自己想办法。你只需要在她需要基础资料支持时提供，不必额外‘帮助’。”他刻意加重了“帮助”二字。
电话那头的陈薇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任今舟会是这种态度。她本以为总监是想借机给这个关系户一个下马威，甚至直接扫地出门。“……明白了。那，如果她完不成？”
“那是她的问题。”任今舟的声音毫无起伏，他随手将那张涂鸦纸小心地放进一个透明的硬质文件夹里，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作风不符的珍视，“按时验收结果。就这样。”他干脆地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任今舟的目光再次落回文件夹里的涂鸦纸。他拿起一支绘图铅笔，在涂鸦旁边干净的白纸上，极其流畅地勾勒起来。笔尖滑动，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几秒钟后，一个全新的、极其精致的几何结构跃然纸上——它巧妙地融合了苏小小涂鸦中那几根扭曲挣扎线条的精髓，却将其重构、提纯，赋予其精确的比例、完美的平衡和一种冷冽的未来感。破碎感被升华为一种精密的解构美学，而那几颗小星星，则化作了结构连接处几颗微镶的、冷光四射的钻石。
这才是“星耀”系列核心该有的雏形——挣脱束缚，破茧闪耀，冰冷与锋芒并存。困扰他数日的瓶颈，竟然被一张新人的发泄涂鸦，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撞开了缝隙。
任今舟看着自己笔下瞬间成型的草图，又看了看旁边那张原始粗糙的涂鸦，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拿起内线电话，这次拨给了技术部。
“给我调取设计部公共办公区，苏小小工位上方，今天下午两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要清晰画面，重点捕捉她的桌面和手部动作。”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要知道，那几笔带着生命力的线条，究竟是在怎样的绝望和混乱中诞生的。这个看起来莽撞、贪吃、甚至有点蠢的苏小小，她的脑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种未经打磨的、野蛮生长的“石子”？
猎人收起饵料，不仅仅是为了品尝，更是为了研究猎物的习性，找到一击必杀的最佳时机。苏小小，你还能给我多少“惊喜”？任今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探究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