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还沉浸在方才那巨大的失落中,被林简搀着,脚步有些虚浮地往祠外挪。
和珅跟在后面,捡香烛的手还没拍干净,嘴里小声嘀咕着“邪门”。
“曹孟德——!!!”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从身后爆开!
那声音如同惊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曹操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祠门外的石阶下,杵着一个黑塔般的汉子!
身高怕有八尺开外,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裹着虬结的筋肉,脏得看不出本色。
乱蓬蓬的头发纠结着枯草,一张脸黑如锅底,上面沾满泥灰,唯独一双环眼,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喷着怒火!
钢针般的虬髯随着他粗重的喘息一颤一颤。
“曹贼!纳命来——!”那黑大汉一眼就锁定了被林简扶着的曹操,环眼血红!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埋头就撞了过来!
蒲扇般的大手箕张,直直抓向曹操的脖颈!那架势,恨不能生啖其肉!
林简魂飞魄散!
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横身一扑,死死抱住了那黑大汉一条粗壮的胳膊!
“壮士!壮士住手!有话好说!!”
林简感觉自己像挂在了疾驰的火车上,被带得一个趔趄,嗓子都喊劈了。
曹操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瞳孔骤缩!
他脚下急退两步,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扑来的黑煞神!
宽大的袍袖下,拳头已然握紧!
“兀那莽夫!休得放肆!”和珅也吓懵了,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但脚下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两步,飞快地左右张望找保安。
那黑大汉被林简抱住胳膊,前冲的势头受阻,更是暴怒!
他猛地一甩胳膊,林简感觉一股巨力传来,差点被抡飞出去,踉跄着勉强站稳。
“滚开!俺要撕了这奸贼!!”黑大汉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简脸上,另一只大手依旧不屈不挠地抓向曹操。
“张翼德?!”曹操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
刚才那一声吼,那副尊容,那莽撞凶悍的气势……除了涿郡屠夫张飞张翼德,还能有谁?!
“正是你张爷爷!”张飞环眼怒瞪,恨不得把曹操烧出两个洞,“曹贼!今日撞见,便是天意!”
他说着又要往前扑。
“且慢!”曹操厉喝一声,竟让张飞的动作顿了一瞬。
“翼德,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又……何以如此狼狈?”
他看到了张飞破烂的衣衫,沾满泥灰的脸颊,还有……那咕咕作响、隔着几步都能听见的腹鸣!
“你莫非还没发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那个时代了。”
林简也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这凶神饿得肚子直叫!
他急中生智,趁着张飞被曹操喝住那瞬间的空档,赶紧插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对着张飞大声道:
“张将军!张将军息怒!在下林简!您看,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在武侯祠前打打杀杀,惊扰了诸葛丞相英灵,岂不罪过?您……您是不是饿了?不如这样!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谈!您要杀要剐,也等吃饱了有力气再说!如何?我请!管够!大鱼大肉!好酒好菜!”
林简拍着胸脯,语速飞快,生怕说慢了这黑煞神又暴起。
“吃?”张飞一愣,环眼里的怒火淡了一丝,肚子非常应景地又“咕噜噜”响起。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那凶悍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眼神里透出一股子……茫然和委屈?
他看看林简,又看看曹操,最后目光落回自己空空如也、咕咕叫的肚子上,犹豫了。
和珅在旁边眼珠子一转,也赶紧帮腔,脸上堆起的笑容:“对对对!张将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看您这身板,饿坏了可不行!林简,快!找最好的馆子!给张将军接风洗尘!”
张飞被这“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接风洗尘”几个词砸得晕乎乎,环眼里的凶光彻底被饥饿取代。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道:“……那……那便依你们!不过说好了!吃饱了再算账!”
他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曹操一眼。
林简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算账!吃饱了慢慢算!这边请!这边请!”
他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生怕这位爷反悔。
曹操落在最后,看着张飞那高大却有些佝偻的背影,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一行人,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离开了肃穆的武侯祠,走向了烟火喧嚣的饭馆。
进了饭馆包间,菜还没上齐,张飞已经等不及了。
他抓起一个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白面大馒头,一口就咬掉小半个!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鸡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唔唔”声。
“慢点慢点!张将军!还有菜!还有菜!”林简看得心惊肉跳,赶紧给他倒水。
张飞灌了一大口水,把嘴里的馒头冲下去,这才喘了口气,环眼瞪着曹操,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骂道:“曹贼!都是你!害得俺流落至此!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曹操端坐不动,眉头紧锁:“翼德,休要胡言!孤问你,你究竟如何来此?又为何……落得这般田地?”
他看着张飞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人与当年当阳桥头喝退百万兵的猛张飞联系起来。
张飞正抓起一只烧鸡腿猛啃,闻言动作一顿。
他狠狠地把鸡骨头往桌上一摔!“啪!”汤水四溅。
“还不是范疆、张达那两个狗娘养的畜生!!”张飞怒吼,声震屋瓦,吓得门外的服务员一哆嗦。
“俺二哥……二哥走了……”说到关羽,张飞的声音猛地哽住,铜铃般的环眼红了,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油污,显得格外狼狈和心酸。
“俺心里憋屈!恨!恨不能杀光东吴鼠辈!就……就多灌了几碗黄汤!鞭打了那两个狗东西几下出出气……”
他抓起酒壶,也不用杯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酒水顺着胡须往下淌。
“谁……谁成想!”张飞猛地放下酒壶,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碗碟跳起老高!“那两个畜生!怀恨在心!趁俺醉酒沉睡……用……用短刀!捅了俺的心窝子!!”
张飞的声音带着不甘和滔天的恨意,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那致命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俺……俺当时就感觉身子一轻……飘飘忽忽……再睁眼,就……就躺在这劳什子地方的草窠里了!这鬼地方!人穿得怪!房子也怪!说的话俺大半听不懂!俺身上半个子儿没有!饿了三天!但是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来这里……”
他指了指武侯祠的方向,又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包间里一片死寂。
这个时代出现了除和珅以及曹操之外别的不属于这里的人。
和珅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张飞,又偷偷瞥了一眼沉默的曹操,心里直打鼓:我的天!又来一个?
曹操端坐如钟,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他拿起酒杯,缓缓地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张飞那张黑脸上。
许久,他才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范疆……张达……”曹操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此等背主弑上之徒,当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