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亮脸上带着紧张,但努力回忆着,说:“同…同志,我、我是给城里亲戚送点口粮、粮,乡下亲戚,心疼他们定量不够,匀、匀出来的一点心意。”
虽然说得结结巴巴,但意思差不多,而且他的眼神里透着乡下人特有的那种被盘问时的拘谨和诚恳。
赵西方没有评价,又把目光转向满屯:“满屯,你呢?你说说看。”
满屯的声音很平稳,张口就来。
“同志,我是来接济城里的亲戚的,有我们村里生产队开的证明,盖着红章,亲戚定量不够,我们村特意匀出来帮他的,不是做买卖。”
不对!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西方哥,我,我说得不对吗?”守亮看赵西方脸色不对,盯着满屯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慌了,小声问道。
“不关你的事,你表现得很好。”
他让守亮到一边去,然后对满屯说:“满屯,你太镇定了,不像面对盘问的农民,反倒像背熟了台词的贩子。”
这反应,太过了。
满屯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赵西方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抬起来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又迅速低了下去。
满屯绝不是怕被盘查,更谈不上害怕丢掉性命。
自打抽中那张决定命运的签,决意替西方哥扛下这场祸事起,他这条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把事情办砸了!
西方哥把如此重要的卖粮差事交给他,这是何等的信任!
要是因为他出了岔子,让事情败露,那他的家人往后还能指望村里人的帮衬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满屯心里就涌起一阵懊恼,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咂了咂嘴,想解释几句,可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平时就不善言辞的他,这时候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把头抬起来。”
赵西方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不是提前发现问题了嘛。你得这么想,咱们乡下人面对那些干部,就算手续都全乎,心里有点紧张也正常,这没什么!明白了吗?”
满屯性格沉默,心思却很重,但要是用得好,那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见满屯神色稍稍平复,赵西方的话也变得直接起来。
“去工厂门口蹲人的时候,尽量挑那些补丁少、衣服干净的,最好身上带着值钱的大件,再不济腰间挂着钥匙的也行。这些人手头宽裕,家里不缺别的,十有八九缺粮食。”
“大件?”守亮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啧!”赵西方用手指虚点了他一下,“自行车、手表,哪怕是口袋上别着钢笔的,都算大件!”
这三年,饥饿是普遍现象,大多数人就算手里有钱,也缺吃的。
守亮小声问:“那要是碰上心眼坏的,想举报咱们怎么办?”
“所以得动脑子。”赵西方转向满屯,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问道:“你有主意没?”
满屯琢磨了一会儿,思路清晰地说:“就按西方哥昨天说的办法,挑好人之后先搭话,跟他磨叽一会儿,觉得对方人不错,就不经意地把粮食露出个角来。”
赵西方听了心里一喜,这满屯是真上心了,不错不错。
他补充道:“等对方主动问你们卖不卖粮的时候,就说家里遭了灾,或者兄弟要结婚、等着抓药救急之类的,反正就说是拿仅存的粮食去换东西,不是买卖!
成不成都别耽搁,卖完之后,记得在外面多转几圈再回来找我。我要是不在,你们就在不远处找个地方等着。”
“知道了西方哥。”
两人走后,赵西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锁上门就往附近的国营饭店走去。
这地方还是昨天去鞋厂家属院时记住的。
刚走到那儿,一股油香味就顺着风飘进了鼻子。
红烧肉!
赵西方看着紧闭的大门,口水忍不住往外涌,他从门缝往里瞥了一眼。
门里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门外一片灰蒙蒙的,透着萧条;门内却热闹得很。
两张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全是穿着四个口袋衣服的人,桌上摆着热气腾腾、堆得冒尖的白米饭,这是他这阵子头一回见到细粮。
更刺眼的是那满桌的菜,酱红色的方块肉,浓稠的汤汁都挂在碗边,就连炒青菜上,都奢侈地撒着一层油渣。
呵!他心里冷笑一声。
不管在哪儿,表面上的平等之下,阶级差异一直都存在。
里面的推杯换盏声隐约传了出来,赵西方没打算多待,正想走时,旁边的小门开了条缝,一个系着围裙的服务员从里面出来,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看什么看!眼珠子往哪儿瞅呢?没看见门口写着不营业吗!走走走!”
赵西方站稳后也没生气,笑着从兜里掏出半斤粮票,塞到服务员手里。
“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咱们这饭店什么时候营业啊?我是轧钢厂的工人,路过这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想赶紧吃点东西。”
服务员看了看四周没人,赶紧把粮票揣进兜里。
“你是轧钢厂的工人?干什么的?怎么这个点就下班了?”
赵年本来想把人轰走就完了,一听他是轧钢厂的工人,才愿意收下粮票多聊两句。
赵西方说:“我是采购科的,这不出来办事,跑了大半天,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想着你们店师傅手艺好,顺道过来看看能不能垫一口,没想到还没到时间,只能闻着香味咽唾沫了。”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坦然地迎接着服务员审视的目光,当然,除了饿是真的,其他都是编的。
赵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这人虽然衣服打着补丁,但眼神灵活,说话也利落,不像纯粹混日子的街溜子。
“轧钢厂的采购科?这我还真熟,你们科里的赵副科长,认识吧?”
这问题够刁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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