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萦绕在鼻端,带着一种冰冷而刻板的生命力,侵入林薇混沌的意识。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太阳穴深处尖锐的刺痛。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
视野是模糊的,被一层朦胧的水汽笼罩。刺目的白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勾勒出病房简洁而冰冷的轮廓。纯白的墙壁,浅蓝的窗帘,点滴架上悬挂的透明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坠入细长的软管,最终汇入她手背的静脉,带来一丝微凉的抚慰。
这里是…医院病房。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父亲灰败的面容,ICU冰冷的玻璃窗,储物间里沈万三半透明的身影,实验室地板上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有掌心上方悬浮的、那枚美得惊心动魄又耗尽她心血的“璇玑锁”模型…
“璇玑锁!”林薇猛地一惊,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口袋,但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酸软无力的抗议,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别动。”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让人觉得疏离。
林薇的瞳孔微微一缩,循声望去。
窗边逆光的位置,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浅灰色的羊绒高领衫包裹着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外面随意地搭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色大衣。他微微侧身,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那双正注视着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如同静谧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潜藏着难以捉摸的漩涡。
顾砚尘。
青藤大学的风云人物,商学院的天之骄子,顾氏集团的太子爷。一个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自带光环和无数探究目光的存在。林薇对他并不陌生,同在一个商学院,又在各种学术竞赛和高端场合有过几面之缘。但她向来沉浸书海,对这类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他怎么会在这里?忠叔呢?
似乎是读懂了林薇眼中的惊疑和警惕,顾砚尘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迈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而优雅,带着一种世家子弟浸淫多年的从容气度。
“林薇学妹,感觉怎么样?”他在床边站定,微微倾身,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关心,又不会让人觉得压迫。他身上传来一种极淡的、清冽如雪松混合着阳光晒过纸张的独特气息,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沉静、理性,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书卷气。
“顾…学长?”林薇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砾摩擦,“你怎么会…忠叔呢?”
“忠叔守了你一天一夜,刚刚被医生劝回去休息了,老人家年纪大了,熬不住。”顾砚尘的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正巧我来医院探望一位长辈,路过时看到林伯父的管家在ICU外面急得团团转,才知道你…晕倒在实验室,被紧急送了过来。忠叔分身乏术,托我暂时照看一下。放心,我打过招呼,这间是特需病房,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但林薇心中的警惕并未消散半分。她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林家风雨飘摇、陈氏虎视眈眈的这个敏感时刻。顾砚尘的出现,太过突兀。他是真的路过?还是…另有所图?顾氏集团和陈氏在商场上虽非盟友,但也绝非死敌,甚至在某些领域还有合作。他接近她,是为了什么?
“谢谢学长。”林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审视,声音依旧虚弱,但已带上惯有的清冷疏离,“我没事了,不敢劳烦学长。”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然而,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比她想象的更加凶猛。不仅仅是虚弱和头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空洞感和沉重感,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的四肢百骸。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意识深处那本黯淡的金纹古籍,带来一阵阵隐晦的钝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回柔软的枕头里。
顾砚尘眼疾手快,一只骨节分明、温暖而干燥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避免了她的狼狈。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也让林薇的身体瞬间僵硬。
“别逞强。”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医生说你极度虚弱,精神透支严重,需要静养。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父亲还在ICU,林家的危机迫在眉睫!她费尽心机、甚至赌上性命具现出来的“璇玑锁”,还躺在她换下的衣服口袋里!忠叔有没有按照她昏迷前的模糊指令处理它?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陈氏有没有新的动作?
焦虑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甚至顾不上顾砚尘那只还扶在她肩上的手,急切地问道:“我爸爸…他怎么样了?公司…公司那边…”
“林伯父情况稳定了一些,但还没醒。医生说是急怒攻心加上旧疾复发,需要时间。”顾砚尘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出于绅士风度的本能。他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闲适,目光却始终落在林薇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至于公司…情况不太乐观。舆论持续发酵,股价依旧低迷,银行方面施加的压力很大。陈锋…动作频频,很高调。”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料,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不过…我倒是听到一个…有点意思的消息。”
林薇的心弦瞬间绷紧,目光紧紧锁住他:“什么消息?”
顾砚尘微微挑眉,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在欣赏林薇此刻紧张的模样。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就在昨天,也就是你昏迷被送进医院之后不久,‘振华科技’内部,似乎‘无意中’泄露了一小段…非常模糊的监控录像片段。地点是林伯父的私人实验室外走廊。时间显示,就在林伯父被送去医院前几小时。”
林薇的呼吸骤然一窒!监控?!她进入实验室时,忠叔明明清场了!难道…有内鬼?!
顾砚尘仿佛没看到她瞬间剧变的脸色,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录像很模糊,角度也很刁钻,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连帽衫、身形纤细的人影(显然是你)在忠叔的陪同下,神色匆匆地进入了实验室。停留了大约十几分钟后,人影是被忠叔和一个保镖惊慌失措地抬出来的…嗯,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林薇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有趣的是,就在这段模糊录像在某个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的同时,一个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也随之扩散开了——据说,林伯父在昏迷前,似乎完成了一项极其秘密、极具突破性的‘概念设计’,其核心部分,就留在他私人实验室的某个…保险装置里?而这个设计,可能是‘振华’翻盘的唯一希望?”
轰!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陷阱!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陈锋!一定是他!
那段录像,那个“小道消息”,目的昭然若揭!一是坐实她“鬼鬼祟祟”潜入实验室的行为,二是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实验室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保险装置”!一旦舆论和那些逼债的鬣狗们相信了,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冲击实验室!到时候,不仅她具现“璇玑锁”的秘密可能暴露(如果忠叔没藏好),林家最后一点翻盘的希望也会被彻底掐灭!甚至可能给她扣上一个“盗窃父亲研究成果”的污名!
好毒辣的连环计!不仅要从商业上摧毁林家,还要从声誉上彻底踩死!陈锋这是要把林家连根拔起!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林薇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惊呼和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不行!不能慌!沈万三说过,示敌以虚!对方越是出招,越要沉住气!
“呵…”林薇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苍白、甚至带着点讽刺意味的冷笑,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陈锋的手段…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捕风捉影,造谣生事,是他惯用的伎俩了。我父亲的研究室,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真正理解。至于什么‘概念设计’…不过是某些人垂死挣扎时臆想出来的救命稻草罢了。”
她的话语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屑,仿佛陈锋的举动在她眼里只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顾砚尘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微光一闪而逝。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颔首:“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他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不过,学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林家的事…再急,也要等你有力气站起来再说。”
他的关心听起来真挚,但林薇心中的警铃却响得更厉害了。他刚才那番话,是试探吗?他到底知道多少?是真的“路过”,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忠叔提着一个保温桶,满脸疲惫却难掩焦急地走了进来。看到林薇醒来,他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泪花:“大小姐!您终于醒了!吓死老忠了!”
“忠叔…”看到忠叔,林薇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放松了一丝。
忠叔快步走到床边,放下保温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顾砚尘,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躬身:“顾少爷,您还在?真是太感谢您了!大小姐她…”
“忠叔,我没事。”林薇打断忠叔,目光却急切地、带着强烈的暗示扫过忠叔的脸,无声地询问着最关键的问题。
忠叔立刻会意,连忙道:“大小姐放心!您的东西…我收好了!按您说的,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斩钉截铁。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半。“璇玑锁”还在!这是最重要的!
顾砚尘仿佛没有注意到主仆二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他优雅地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既然忠叔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林薇学妹,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他递过来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纯白的卡纸上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个私人号码,字体是冷峻的银灰色。
林薇看着那张名片,没有立刻去接。顾砚尘也不以为意,轻轻将名片放在她床头的柜子上,指尖不经意间掠过柜面,留下一抹极淡的温度。
“对了,”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苍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听说今晚在‘云顶会所’,有一场由青藤校友会牵头的高端慈善拍卖晚宴。陈锋…似乎对这个场合很看重,准备了不少‘惊喜’。学妹如果精神尚可,或许…可以去散散心?毕竟,总待在医院,空气也不好。”
说完,不等林薇回应,他微微颔首,拉开病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忠叔连忙拧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软糯喷香的红枣小米粥。
“大小姐,您快吃点东西…”
林薇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张纯白的名片,又缓缓移到紧闭的病房门上。
顾砚尘…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慈善拍卖晚宴?陈锋很看重?准备了“惊喜”?
是提醒?是试探?还是…邀请?
他为什么特意告诉她这个?
难道…他猜到了什么?知道她手里有“牌”?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顾砚尘的出现和他那看似平常却处处透着深意的言行,像一片浓重的阴云,笼罩在她刚刚因为“璇玑锁”安全而稍霁的心头。这个男人,远比陈锋那种张牙舞爪的对手,更加危险,更加难以捉摸。
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去深究顾砚尘的意图。陈锋在拍卖会准备了“惊喜”?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以陈锋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性格,他所谓的“惊喜”,必然是对林家、对她林薇的又一次致命打击!或许,就是利用那段录像和谣言,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难?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万三的“空城计”已经布下,关键的“奇兵”已经就位,岂能因为陈锋的搅局而功亏一篑?甚至,这拍卖会…或许就是她反击的最佳舞台!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精神力如同干涸的河床,意识深处的金纹古籍也黯淡无光,但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狠劲,支撑着她。
“忠叔,”林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帮我办理出院手续。然后,立刻去准备两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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