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尘最近心里头直犯嘀咕,总觉得自家那个亲妹子江清菀,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乎劲儿。
从前在府里,江清菀是个什么样子?
头恨不得埋进胸口,走路都绕着人,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
可打从几个月前,她在寒山寺被接回府之后,就全变了!
那腰杆儿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着,走路带风。
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以前总是雾蒙蒙的,现在呢?
清亮得吓人,偶尔扫你一眼,那目光跟淬了冰的小刀子似的。
江墨尘好几次在回廊上撞见她,想摆摆兄长的谱儿,说教两句老话,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她那眼神给堵了回来,噎得他半天喘不上气。
不光他这么觉得,府里那对最会来事儿的母女——章姨娘和她那宝贝女儿江鹤雪,最近更是坐立不安。
章姨娘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眼见着垮了下去,皱纹都深了不少。
江鹤雪虽然如今贵为贵妃,风头正盛,代掌着凤印,回府省亲时排场大得吓人,可江墨尘冷眼瞧着,她对着江清菀时,那眼神里总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甚至一丝丝恐惧?
有一次,江墨尘亲眼看见江清菀在自己那个小破院子里,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嗑着瓜子,指挥着两个新拨给她的小丫头干活。
那神态,那语气,从容得像是天生就该如此。
章姨娘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贵妃女儿回来了,腰杆硬了,带着几个婆子,摆着长辈的架子想去“教导教导”。
结果,章姨娘那套长篇大论刚起了个头,江清菀眼皮子都没抬,轻飘飘一句:“姨娘嗓子不好就少说话,省得传出去,让人误会相府苛待姨娘,连口润喉的茶都供不起。”
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笑,可愣是让章姨娘后面一箩筐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悻悻地甩了甩帕子,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江墨尘当时躲在廊柱后头,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这丫头,是真换了瓤子了?还是以前那副怯懦样子全是装的?
这念头在江墨尘心里盘桓了好些日子,像根扎进去的刺,时不时就硌他一下。
直到那一天,他作为相府长子,随父亲上朝,在金銮殿外候着,才真正见识到了。
那天早朝,气氛本就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龙椅扶手都快被他捏碎了。
起因是宫里一个得宠的小贵人,刚怀上龙种没多久,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小产了,一尸两命,查来查去,线索竟隐隐约约指向了风头无两的贵妃——江鹤雪。
朝堂上,江鹤雪一身华贵的贵妃朝服,头上金钗步摇晃得人心慌。
她跪在御阶之下,哭得梨花带雨,声声泣血,赌咒发誓自己是冤枉的,是有人存心构陷。
“陛下!臣妾侍奉陛下多年,一片赤诚之心可昭日月!定是那起子小人,见不得臣妾掌事,才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污蔑臣妾,离间天家骨肉啊陛下!”
她伏在地上,肩膀耸动,哭得情真意切。
章姨娘也被特许在殿外候着,此刻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攥着帕子,不停地朝殿内张望。
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祷。
皇帝看着阶下哭诉的爱妃,眉头紧锁,显然内心也在挣扎。
毕竟,江鹤雪如今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又掌着后宫大权。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陡然响起:
“贵妃娘娘,您说冤枉,那敢问,您宫里的贴身宫女翠羽,此刻人在何处?”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殿门口,逆光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江清菀!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与整个金碧辉煌的朝堂格格不入。
可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株迎风而立的青竹。
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毫无惧色地穿透人群,直视着御阶上的帝王。
江鹤雪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在,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惊骇,随即被更深的怨毒取代:“江清菀!你怎敢擅闯朝堂!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侍卫,还不把这疯妇拖下去!”
“陛下。”
江清菀缓缓开口,“民女江清菀,有确凿证据,证明贵妃江鹤雪,指使贴身宫女翠羽,利用调配香料之便,将一味名为‘落雪香’的寒凉之药,掺入小贵人日常所用的安神香中,日积月累,终致其滑胎血崩,一尸两命!”
“胡说!血口喷人!”江鹤雪脸色煞白,尖声反驳,“陛下,她疯了!她自幼便嫉妒臣妾,如今更是因生母程氏之死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她的话,半个字都不可信!”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江清菀:“证据?你有何凭证?”
江清菀微微颔首,不卑不亢:“请陛下传召两人。其一,寒山寺净空师太。当年民女生母程氏被弃于寒山寺,郁郁而终前,曾将一包东西托付给师太,言明若民女有朝一日能回府,便交还于民女。
那包东西里,便有章姨娘亲笔所书,指使下人在程氏饮食中下慢性毒药的凭证,以及一份当年章姨娘收买构陷程氏‘与人私通’的所谓名单。其中一人,如今正在贵妃宫中当差。”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章姨娘瞬间惨无人色的脸,“其二,请陛下传召贵妃娘娘宫中的老太监,福海。他负责处理宫中废弃香料灰烬。民女已查明,小贵人小产前月余,贵妃宫中废弃的香灰分量,远超平日。而福海,曾秘密将几包异常沉重的香灰,埋于御花园西角门外的老槐树下。”
话音刚落,章姨娘在殿外“嗷”的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
江鹤雪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江清菀的手指哆嗦着:“你……你……”
皇帝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只剩下震怒:“来人!即刻去寒山寺,带净空师太!去御花园西角门,给朕挖,把福海,给朕押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净空师太被快马带入宫中,呈上了程氏遗留的铁证。
泛黄的纸张上,章姨娘那熟悉的笔迹,刺眼无比。
老槐树下,果然挖出了几包带着特殊药味的香灰。老太监福海被拖上来,几板子下去,什么都招了,抖抖索索地供认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密令行事。
铁证如山!
“毒妇!好一个毒妇!”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抓起龙案上的白玉镇纸,狠狠砸在江鹤雪面前,“枉朕如此信你,宠你!你竟敢谋害皇嗣,构陷主母,心肠如此歹毒!”
江鹤雪瘫软在地,头上的凤钗歪斜,珠翠散落,哪里还有半分贵妃的尊贵体面,只剩下无尽的狼狈。
她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江清菀身上,像是要用眼神将她凌迟:“江清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是你!都是你害我!”
“拉下去!剥去贵妃服制!打入冷宫,听候发落!”皇帝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厌恶。
禁卫军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毫不怜惜地拖起贵妃。
江鹤雪凄厉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渐渐远去。
至于吓晕的章姨娘?皇帝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只厌烦地挥挥手:“这等蛇蝎妇人,发配去寒山寺,永生永世清扫佛堂庭院,为程氏诵经赎罪,非死不得出!”
一场惊天变故,尘埃落定。
曾经高高在上的章姨娘母女,一个成了冷宫囚徒,一个成了扫地杂役。
殿内殿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震得回不过神。
一道道目光,复杂无比地聚焦在江清菀身上。
谁能想到?相府那个被弃养十年的“扫把星”,竟有如此翻云覆雨的手段!
太子站在御阶下不远处,看着江清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脚步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
他想起过去自己对她的轻视与唾弃,如今看来是何等的愚蠢。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的刹那,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那人一身玄色绣金蟒的国公朝服,身姿挺拔如松。
正是权倾朝野的晋国公——苏君衍。
几乎在所有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江清菀身上时,苏君衍没有丝毫犹豫,越众而出,步履沉稳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江清菀的方向,撩起衣袍下摆,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去。
这一跪,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晋国公?”
“国公爷您这是……”
惊呼声此起彼伏。苏君衍是谁?当朝第一权臣,手握重兵,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他性情冷峻,不近女色,何曾对任何人行过如此大礼?
更别提对方还是一个女子,一个身份尴尬的相府嫡女!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王侯将相们,仿佛才如梦初醒。
太子看着苏君衍跪下的背影,闭了闭眼,也跟着缓缓屈膝,跪了下去。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殿内殿外,满朝朱紫,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偌大的皇宫前殿广场,只剩下江清菀一人,孑然挺立。
日光煌煌,照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神性的光晕。
她站在那里,平静地接受着这满朝权贵的俯首,眼神清澈,无悲无喜。
苏君衍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江清菀的身影,再无其他。
“做我的国公夫人,如何?我们一生幸福安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江清菀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苏君衍身上。
那张俊美得足以令无数贵女疯狂的脸上,是势在必得与绝对的自信。
然而,江清菀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权势,我要。但不只是区区一个国公夫人!”
“至于情爱?”
她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嘲讽,目光依次扫过皇帝、太子和满朝文武,最终落在苏君衍眼中那簇未曾熄灭的火焰上,一字一句,“免谈。”
“你们,都不过是我的筹码罢了。”
阳光炽烈,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满朝朱紫依旧俯首跪拜,如同拱卫着他们新生的王。
苏君衍定定地跪在那里,仰望着她。
他缓缓地将另一条腿也屈下,由单膝改为双膝跪地,头深深低下,一个臣服帝王的叩拜大礼。
“臣,谨遵上意。”
江清菀满意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
她微微仰起脸,迎着那万丈骄阳。
风拂过,吹动她素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权势之巅的风,果然凛冽。
也果然畅快。
女帝之位,不过唾手可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