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苏晚的自尽,被一股来自皇宫深处的、更尖锐的剧痛,硬生生地中断了。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一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完好无损,可那被无数根银针穿刺的痛楚,却无比真实地,在她四肢百骸中肆虐。
是御医在为皇帝施针。
这个认知,让她那颗赴死的心,瞬间被惊骇与荒谬所填满。
然而,比这生理上的剧痛更让她感到震撼的,是伴随着这股痛楚,一同涌入她脑海的,那副全新的、不属于任何人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间她从未见过的、更加久远的宫殿。殿内陈设华美,却透着一股沉沉的药味。
一个比现在更年轻的、还是个少年的顾长渊,正一脸焦急地守在一个病榻前。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衣,褪去了后来的杀伐与冷酷,那张俊朗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脆弱。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宫装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绝美,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久病缠身的倦意。
一个老御医,正用一模一样的银针,小心翼翼地为那女子施针。
每落下一针,那女子便会痛苦地蹙起眉头。
而床边的少年顾长渊,他的心,也仿佛跟着那银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紧紧地攥着拳,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那双后来变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却清晰地,倒映出了一种他绝不该有的,深切的……
心疼。
那不是伪装,不是算计。
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最纯粹、最不设防的真情流露。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苏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那股来自皇宫的刺痛感已经消失,可那个少年顾长渊眼中,那抹深切的心疼,却像一道滚烫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那个人,是谁?
那个能让少年时代的顾长渊,流露出如此真切情感的宫装女子,到底是谁?
她与顾长渊是什么关系?她为何身在宫中,又为何久病缠身?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入苏晚的脑海。但很快,这些疑问便被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的认知所取代。
她明白了。
她终于找到了,破解这场由顾长渊主导的游戏的,真正的钥匙!
“同心结”连接的,不仅仅是伤痛和情绪。
它连接的,是“因果”。
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伤痛,会成为一把钥匙,去打开对方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皇帝中的毒,与那个宫装女子生的病,或许不同。但御医救治他们的方式,却是相同的——银针刺心。
所以,她才会看到那段属于过去的、遥远的记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苏晚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却亮得吓人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疯狂而妖异的笑容。
顾长渊,你不是要玩吗?
你不是以为,你已经掌控了全局吗?
好啊。
从今天起,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她不再需要用自残的方式去攻击他。
她只需要……像一个最耐心的考古学家,一点一点,去挖掘,去拼凑,去还原他所有的过去。
她要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伤痛,不为人知的恐惧,不为人知的……爱与恨,都一件一件,翻出来,摊开在他的面前,让他自己,亲手撕开那些早已结痂的、血肉模糊的伤疤!
皇宫,乾清宫。
“咳……咳咳……”
随着最后一口乌黑的毒血被咳出,龙床之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少年天子顾景炎,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
“圣上醒了!圣上醒了!”
守在床边的太医院院使,发出一声喜极而泣的惊呼。
整个寝殿之内,所有跪在地上的御医和宫人,都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顾长渊站在龙床边,看着那个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侄儿,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他没事。
这意味着,他和苏晚,也暂时……安全了。
“王……皇叔……”顾景炎的声音,还很虚弱,他看着顾长渊,那双因为中毒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依赖与……恐惧的情绪。
“圣上安心歇着,有臣在,不会有事的。”顾长渊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与威严。
他安抚好皇帝,又雷厉风行地对太医院和禁卫军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命他们彻查投毒之事,封锁宫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一众官员敬畏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寝殿。
走出殿门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一夜,对他来说,消耗太大了。
先是册封大典上的情绪失控,再是皇帝中毒的惊心动魄,还有……和那个该死的女人之间,那场耗尽心神的精神绞杀。
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对身后的老管家吩咐道:“回府。”
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他以为,随着皇帝的苏醒,这场闹剧,总算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重新夺回这场游戏的主导权。
然而,他错了。
就在他坐上回府的马车,闭上眼,准备小憩的那一刻。
一股极其陌生的、不属于任何外伤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心疼之感,毫无征兆地,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拂过了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那感觉,很轻,很淡。
却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在他的脑海中,炸起了滔天巨浪!
顾长渊猛地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
恐慌。
这感觉……
是那个女人传来的!
她,在心疼?
她怎么会心疼?又在心疼谁?!
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伴随着这股心疼,一个他早已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甚至连他自己,都刻意遗忘的、宫装女子的身影,不受控制地,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不!
不可能!
她怎么会知道她?!
她怎么可能,会看到那段记忆?!
“停车!”
顾长渊爆喝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把推开车门,对着身后的暗卫首领,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
“回静心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