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浸透了破烂的麻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陆青岩趴在浅滩粘稠的淤泥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河水腥味。皮肤下,蓝黑色的瘢痕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蛰伏的寒髓之力在虚弱的躯壳下无声咆哮,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尚未平复的混乱意念——万古战场破碎的嘶吼、冻结的猩红、以及那块漆黑石碑最后苍凉的悲叹,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紧绷的神经。
逃离。
必须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唯一的光,支撑着他被寒意和恐惧冻结的意志。他挣扎着,用那双沾满污泥、指甲翻卷的手,死死抠进湿冷的泥地,一点一点,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将自己从浅滩的泥淖中拔了出来。
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那片幽暗如同巨兽喉咙的寒溪深处。那里沉睡着恐怖石碑,悬浮着失去灵魂的惊鸿剑和它的主人,陷落着如同死尸的老黄头,还有那只翻滚在淤泥里、瓮底裂痕如同冰冷竖瞳般微微开合、孕育着未知恐怖煞剑的——咸菜瓮!
那口瓮!那口该死的、油腻发亮的破瓮!
每一次见到它,都伴随着颠覆认知的灾祸!每一次,都将他推向更深的冰渊!它像个黑洞,吞噬一切,连凌霜那柄光芒万丈的惊鸿剑,都被它硬生生剜去了魂魄,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无边的恐惧混合着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藤缠绕心脏。陆青岩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喘,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上溪岸,朝着远离寒溪的方向,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逃去。方向?早已迷失。他只想离那口见鬼的咸菜瓮越远越好!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过他裸露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体内那股蛰伏的寒髓之力似乎感应到了虚弱的宿主,不安地躁动起来,丝丝缕缕的冰寒气息不受控制地溢出体表,在衣襟破口处凝结出细小的白色霜花。他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即将被寒冷和虚脱彻底击倒之际,视线前方,寒溪下游不远处的蜿蜒泥路上,一点微弱摇曳的、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窝棚!
老黄头那个破败、肮脏、散发着浓烈咸菜和汗馊味的窝棚!
陆青岩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巨大的排斥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宁愿冻死在荒郊野外,也绝不想踏入那个老怪物盘踞的巢穴半步!
然而——
咕噜噜……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洪荒凶兽,猛地在他空瘪的胃袋里炸开!胃壁疯狂地痉挛、抽搐,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那三个白面馍带来的饱足感早已在连续的剧变和冰冷的溪水中消耗殆尽。此时此刻,躯壳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压倒了所有的恐惧与算计。
吃的!
窝棚里有吃的!哪怕是馊掉的咸菜汤!
陆青岩死死地盯着那点昏黄的灯火,眼中挣扎的红光闪烁不定。最终,对食物的极度渴望和体内寒髓之力躁动带来的冰寒疲惫,彻底压倒了理智的抗拒。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污泥拖曳的痕迹,挪向了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窝棚。
吱呀——
腐朽破烂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窝棚内那熟悉的、混合着浓烈咸菜、霉味、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如同有形的实体,瞬间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昏黄的油灯光芒在墙角跳跃着,将窝棚内的一切涂抹上一层油腻肮脏的光晕。角落里堆着破烂杂物,草席散发着霉味,唯一像样的家具就是那张油腻发黑、摇摇欲坠的破桌子。
桌子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馊食。
只有那个东西。
那个油腻发亮、瓮壁缝隙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幽蓝寒光的——咸菜瓮!
它静静地蹲踞在桌子的正中央,像一尊择人而噬的凶兽,占据了整个视野。昏黄的灯光下,瓮壁上的油污反射着诡异的光泽,那道曾经如同竖瞳般开合、孕育着恐怖煞剑的瓮底裂痕,此刻似乎被一层更加油腻、更加晦暗、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污垢强行覆盖、弥合,只留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一股冰冷粘稠的寒意,瞬间从陆青岩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体内的寒髓碎片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扯,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
跑!
现在跑还来得及!
强烈的本能尖叫着,几乎要冲破喉咙!
然而,就在他瞳孔收缩、肌肉绷紧、准备转身逃离的刹那——
“看够了吗?”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浓浓疲惫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陆青岩身后响起!
陆青岩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冻结!他如同生锈的铁偶,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扭过头。
窝棚门口昏暗的光线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
是老黄头!
他身上那件破烂的麻衣湿漉漉地滴着水,紧紧贴在枯瘦如柴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寒溪水腥气和淤泥的腐败气息。那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上,沾满了污黑的泥点,浑浊的老眼失去了往日那种恶劣的戏谑和精明的算计,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如同经历了漫长跋涉、耗尽心血的枯槁。
但他还活着!
而且,他回来了!
陆青岩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倒灌,瞬间淹没了他!他想开口,想质问,喉咙却如同被寒冰堵塞,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老黄浑浊的目光扫过陆青岩惨白惊惧的脸,又缓缓移向桌上那只静静蹲踞的咸菜瓮。那眼神复杂无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肉痛,更深的是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审视?
“看够了外面…”老黄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仿佛声带被冰冷的溪水泡过,“也该看看…里面了…”
他佝偻着腰,抱着咸菜瓮的那只手臂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桌边。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枯瘦如同鸡爪的手,伸出,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又带着决绝的意味,轻轻搭在了咸菜瓮油腻冰冷的瓮壁上。
“小子…”老黄浑浊的目光再次转向陆青岩,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惊恐的躯壳,直视着他体内那块不安躁动的寒髓碎片,“想活命…想明白自个儿肚子里这点冰疙瘩是福是祸…”
他枯瘦的指尖,在油腻的瓮壁上极其缓慢地、如同抚摸情人般摩挲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陆青岩,“就…给老子…往里面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
老黄搭在瓮壁上的那只枯手,猛地亮起一种极其晦涩、近乎无形的灰暗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扭曲了周遭光线的“势”,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狠狠轰在咸菜瓮之上!
嗡——!!!
咸菜瓮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整个瓮体剧烈地震颤起来!瓮壁上那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年头的油腻污垢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蠕动、流淌!瓮口边缘那片早已化为飞灰的咸菜叶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深邃幽暗光芒的漩涡,骤然浮现、旋转!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都要霸道的吸力,从那幽暗漩涡中猛地爆发出来!目标——赫然是僵立在窝棚门口、心神剧震的陆青岩!
不!
陆青岩心中警铃疯狂大作!他想逃!双脚却被无形的恐惧和那股恐怖吸力死死钉在原地!
嗡!
他体内的寒髓碎片仿佛受到了剧烈的刺激和某种致命的诱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嘶鸣!一股冰冷强大的力量瞬间充斥了他的双眼!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那幽暗的漩涡拉扯过去!如同灵魂出窍!
光线扭曲!空间颠倒!
下一瞬!
窝棚的破烂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飞速远离、模糊!眼前猛地一暗!
紧接着,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暗!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但很快,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蓝色光芒,如同黑暗中遥远的星辰,在无边的混沌尽头悄然亮起。
陆青岩的意识(或者说视线)被一股冰冷的力量牵引着,急速朝着那点幽蓝光芒飞去!
飞行的感觉极其诡异,仿佛身体不存在,只有纯粹的感知在冰冷的虚空中穿梭。时间感被彻底剥夺,不知过了多久,那点幽蓝光芒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终于!
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
陆青岩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托着,悬浮在一片无法形容的、浩瀚无垠的混沌空间之中!脚下是流动的、如同浑浊泥浆般的粘稠黑暗,上方是同样压抑的、无边无际的幽暗穹顶。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死寂和一种沉重到令人神魂冻结的古老气息弥漫。
而在这片混沌空间的中心!
在那散发着恒定幽蓝光源的所在——
赫然盘踞着一具巨大的骨架!
那骨架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蓝色泽,如同最纯净的万年玄冰凝结而成,却又散发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感!
骨架的形态,绝非陆青岩见过的任何妖兽!
它蜿蜒如同山脉!仅仅是盘踞在那里,头颅高昂的姿态,就散发着一种睥睨万古、俯瞰众生的恐怖威严!巨大的头骨形状奇异流畅,如同某种神话中的龙首!两个空洞的眼窝深邃无比,仿佛连通着永恒的黑暗!细密锋锐如同神兵利刃的牙齿,在幽蓝的光芒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沿着修长而有力的脊椎延伸,是一对同样由幽蓝骨骼构成的、遮天蔽日般的巨大骨翼!骨翼的翼膜早已消失,只剩下无数如同天刀般的锋利翼骨,在混沌的幽暗中伸展,每一次细微的幽光流转,都仿佛切割着无形的空间!
尾骨修长而有力,末端带着致命的倒钩,如同凝固的闪电!四只巨大的骨爪深深嵌入下方流动的混沌泥浆中,爪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芒!
这具骨架本身散发出的气息,古老、苍茫、威严!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一种源自血脉层面的、难以言喻的、如同朝觐始祖般的恐惧和敬畏,瞬间攫住了陆青岩的全部心神!让他几乎要跪伏下去!
蜃龙!
一个源自灵魂深处的名字毫无缘由地炸响!如同惊雷!
就在这具庞大、威严、散发着至高龙威的蜃龙骨架上,在它蜿蜒盘旋的巨大躯体空隙之中,在那流淌的混沌泥浆之上——
堆积着!
如同垃圾般堆积着!
无数闪烁着各色光泽、大小不一、散发着浓郁灵气波动的——
灵石!
下品灵石如同砂砾,铺满了大片区域!中品灵石如同鹅卵石,散落其间!甚至!在骨架盘踞的核心区域,几块闪烁着纯净光泽、蕴含精粹灵力的——上品灵石!如同明珠般镶嵌在幽蓝的龙骨之上!
更让人窒息的是,在那蜃龙高昂的头颅顶端,那两座如同角峰般的巨大骨突之间,一团柔和、纯净、仿佛蕴含着生命源质的乳白色光芒,如同心脏般微微脉动着!那是……传说中的……灵髓?!!
冰冷枯寂的太古蜃龙遗骸!
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堆积如山的财富!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震撼的景象,以如此诡异荒诞的方式,硬生生塞进了陆青岩的意识!
他悬浮在冰冷的混沌中,如同被冻结的蝼蚁,大脑一片空白。
这就是……咸菜瓮里的……乾坤?!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