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岩觉得自己不是在跑，是在粪海里蝶泳。
每一次脚掌拍下去，黏腻温热的触感都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炸起一身鸡皮疙瘩。每一次抬起腿，都带起一片五光十色、气味浓烈的“浪花”。他不敢张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吸进一口“仙气”，当场羽化登仙（臭死的）。
身后，那清冷如冰刀刮骨的声音不带丝毫烟火气：
“站住。”
站住？傻子才站住！眼看就要扑到灵兽粪处理区边缘的矮墙，只要翻过去……
铮！
一道细微却无比尖锐的破空声贴着他耳廓掠过！
噗嗤！
他前方一步之遥，一颗顽强地从粪汤里冒出头、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连同它扎根的那坨半凝固的三角犀粪，瞬间被一道无形剑气炸成了漫天齑粉！草屑混合着干燥的粪渣粉末，劈头盖脸糊了陆青岩一身。
陆青岩一个急刹车，脚下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倒，又结结实实摔进一片相对“稀薄”的粪水里。
“呕……”生理的本能再也压制不住，他趴在粪汤里干呕起来，眼泪鼻涕混着脸上的秽物糊成一团。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刚才那一剑，要是歪那么一点点……
“我的剑，”凌霜的声音如同冻泉掠过青石，清晰地从他头顶传来，“为何在此处，灵性更甚？”
陆青岩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被污秽模糊，只能看到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云履停在距离他脑袋不足三尺的地方。寒潭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研究一块奇特的、会蠕动的矿石。
“师、师姐饶命啊！”陆青岩的声音打着颤，带着哭腔，“小的就是个扫粪的！您剑法通玄，小的怕脏了您的神剑啊！饶命！饶命！”他一边哀嚎，一边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遇到天敌的粪壳郎。
这毫无章法的挣扎，在凌霜眼中却带起一股微弱却奇特的“势”。她手中的惊鸿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剑身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嗡鸣，如同渴水的鱼！剑尖那一点微不可察的秽气，竟隐隐流转起来，牵动着周遭驳杂混乱的气息，形成一个小小的、污浊的漩涡。
凌霜的瞳孔骤然一缩！剑心通明，她清晰地捕捉到：当这外门弟子在秽气中扑腾挣扎时，一丝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却又纯粹得匪夷所思的“韵律”，正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如同投入污浊池塘的一颗奇异石子，激起涟漪，抚平混乱！而她惊鸿剑的欢鸣，正是被这缕韵律所引！
难道……这粪坑秽气之中，竟真蕴含着她所求的剑道至理？而这古怪的扫粪弟子，是这“秽道”天然的引路人？
困惑被更加炽热的研究欲取代。凌霜手腕微抬，一缕更加凝练的剑气附着于指尖。“你方才躲闪的步法，再使一次。”
不是询问，是命令！冰冷的剑意锁定了陆青岩，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跑！必须跑！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陆青岩猛地从粪汤里弹起，也顾不上什么方向，脑子里只剩下老黄灌着劣酒念叨过的歪理邪说：“秽气污浊，其性下沉，欲引其流…须借其势…身如浮萍，意随污走…”
《秽气引流步法》——保命神技！
他双脚在滑腻的粪汤里猛地一蹬，身体借着一股反冲的浊力，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一块烂泥，斜斜地朝着侧面扑去！姿势难看至极，速度却诡异得快了一线！
嗤！
凌霜指尖弹出的那道细微剑气，擦着他破烂的麻布衣襟射入后方的粪堆，再次炸起一片污浊的“烟花”。
“咦？”凌霜眼中异彩更甚。这步法…拙劣、难看、毫无章法，偏偏在引动秽气流动的瞬间，暗合了一丝极其原始粗糙的“御气”之理！在这污秽之地，竟有奇效！
她心中的研究之火熊熊燃烧，甚至暂时压过了对气味的本能排斥。惊鸿剑一声清越长鸣，丝丝缕缕冰冷的剑气如同蛛网般散开，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探测、束缚！她要困住这只滑不留手的“泥鳅”，好好研究他这源自粪坑的“道”！
“师姐！别！我给您跪下了行不行！”陆青岩魂飞魄散，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丝线缠绕而来，身体越发沉重。他绝望地挥舞着手里唯一能用的武器——那柄粘着可疑金光的秃毛扫帚！
“看招！”他闭着眼，使出浑身力气，将扫帚朝着凌霜的方向狠狠一抡！不求伤敌，只求能荡开一丝空隙！
这一抡，饱含着陆青岩对克扣灵石的庶务堂管事的怨念，对灵兽随地大小便的愤慨，对十年扫粪生涯的无尽悲愤！十年功力，尽在此帚！
哗啦！
扫帚头粘稠的粪汤混合着半干的秽物碎屑，被他这一抡之力甩了出去！形成一道五彩斑斓、气味浓郁、抛物线堪称完美的……粪弹幕！
正在操控剑气蛛网、全神贯注研究“秽道御气”的凌霜大师姐，哪里料到对方会使出如此卑劣、如此下作、如此超乎想象的攻击方式？！
那铺天盖地的污秽之物，带着“生命的气息”，兜头盖脸地朝着她那张清冷绝世的脸颊和纤尘不染的道袍泼洒而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凌霜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生平第一次瞪得溜圆！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那急速逼近、不断放大的、散发着“道韵”的污浊混合物！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污秽”的本能厌恶和惊愕，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这爆发，瞬间冲垮了她精密控制的剑气蛛网！
“放肆！！！”
一声蕴含着无尽冰冷怒意、几乎将空气冻结的厉叱，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整个粪场！
嗡——！！！！
惊鸿剑感受到了主人磅礴的怒意，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一股沛然莫御、足以斩断山岳的恐怖剑意，如同失控的怒龙，轰然炸裂！不再是什么探测束缚，而是纯粹到极致的毁灭剑罡！
目标——正前方那手持“秽器”、胆敢亵渎天颜的蝼蚁！
完了！陆青岩看着那席卷天地、将自己完全笼罩的毁灭白光，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甚至闻不到臭味了，只有死亡冰冷的甜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个苍老、疲惫，仿佛刚睡醒、还带着浓重宿醉鼻音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突兀地在震耳欲聋的剑鸣声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狂暴的剑意涟漪。
紧接着，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陆青岩身前。
老黄！
他依旧叼着那根秃毛草茎，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看都没看那毁天灭地的剑罡。只是随意地抬起他那干瘦如同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陈年污垢的手，对着扑面而来的惊天剑光，轻轻一拂。
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刺目的爆炸。
那足以将整个灵兽粪处理区连同陆青岩蒸发十次的恐怖剑罡，在触及老黄那只脏手的瞬间，如同烈阳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泯了。连一丝微风都没能吹动老黄油腻腻的袍角。
狂暴的灵力冲击波也随之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有粪汤缓慢流淌的咕嘟声，还有陆青岩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凌霜持剑而立，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未能完全收敛的杀意。她的惊鸿剑仍在低鸣，却带着强烈的畏惧和颤抖！
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斩出的不是剑罡，而是一滴水珠，撞向了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死寂汪洋！那种绝对力量层级上的碾压感，让她这位天之骄子道心剧震！
老黄放下手，慢悠悠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看向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的陆青岩。
“小兔崽子，”他打了个酒嗝，浓烈的劣质酒气混合着粪场的“芬芳”，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让你扫粪，没让你把粪扫到人家姑娘脸上去！出息！”他骂骂咧咧，抬脚，用那双沾满泥垢的破草鞋，不轻不重地踹了踹陆青岩的屁股。
陆青岩被踹得一个趔趄，魂儿这才慢慢归位，他看着老黄那熟悉的、嫌弃的眼神，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老黄头……”
“哼！”凌霜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惊鸿剑归鞘，发出不甘的嗡鸣。她死死盯着老黄，寒声道：“前辈何人？为何阻我清理门户？”她咬定陆青岩是“亵渎”，绝口不提自己方才的杀机。
老黄抠了抠耳朵，弹出一小块不明物体，斜睨着凌霜：“清理门户？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老头子我就管这片茅房，这小子是我的扫粪工。”他指了指陆青岩，“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再说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凌霜手中仍在低鸣的惊鸿剑，又瞥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粪污，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意味深长：“你这剑…刚才斩得挺欢实啊？沾了点‘好东西’，灵性都躁动了不是？”
凌霜心中一凛！这其貌不扬的老家伙，竟一语道破她方才剑心异动的关键！
她正欲开口，天际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威严的龙吟凤鸣之音！一股堂皇浩大、远超元婴期的恐怖威压如同苍穹倾覆般骤然降临！将整个狼藉的灵兽粪场笼罩其中！
天边，九条由纯粹灵气凝聚的蛟龙拉着一架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岳的恢弘玉辇，破云而至！玉辇周围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将这片污浊之地的上空映照得如同仙境！
玉辇之上，隐约可见一道身着玄色星辰道袍、头戴紫金冠冕的身影端坐，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的气息！
玄霄宗当代宗主——紫霄真人！闭关冲击化神后期的巨头！竟被此地的惊天剑意和对撞惊动，破关而出，亲临这外门最污秽的所在！
威压之下，凌霜闷哼一声，脸色更白，勉强维持身形。
趴在地上的陆青岩，彻底瘫软成了一滩烂泥，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完了，这下连买棺材的钱都省了……
老黄浑浊的老眼微微抬了抬，瞥了一眼那威势滔天的玉辇，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不耐烦一闪而逝。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油腻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
浓郁呛人的劣酒味，在这浩瀚的威压和冲天的“祥瑞”气息中，顽强地弥漫开来。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