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拧不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流走。大华市笼罩在连绵的细雨和薄雾里，粘稠潮湿的空气似乎能渗进骨头缝。吴安的日子没什么波澜，出租屋——公交车——广告公司格子间，三点一线地固定着。那些新闻里令人心悸的“失踪案”，似乎也随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被按下了静音键，沉入城市的噪声背景里，只在偶尔翻动网页或饮水机旁闲谈时才会短暂地浮起一个气泡。
下午五点零三分。广告公司里弥漫着下班前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期待的松弛感。键盘敲击声稀疏下来，有人开始收拾背包。
“嘿，安子，看这个了没？”坐吴安隔壁工位的胖子李强，外号“大强子”，一边吸溜着廉价速溶咖啡，一边把手机屏幕斜过来。屏幕上是一个本地生活APP的帖子界面。
标题耸动：“【求证】凌晨三点，清溪路高架桥下看到‘那个女人’在跳舞？”
吴安扫了一眼，兴趣缺缺：“又是这路帖子？上个月不还传东郊水库有‘水鬼’拉人吗？结果是个被风吹进去的破充气娃娃。”
大强子咂咂嘴：“啧，这次不一样！发帖这哥们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下夜班骑车路过，桥墩子底下黑黢黢的，真有个穿着红裙子、长头发看不清脸的女人，在那扭啊扭的，动作僵硬得像木偶！吓得他油门拧到底跑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他说后来回头看了一眼，路灯的光勉强照过去，结果那地方根本没人，就一滩黑乎乎的水渍！”
“说不定是醉鬼。”前排的小周也探过头来，一脸不信，“清溪路那边晚上酒吧多，喝麻了的人啥干不出来？跳个舞算啥。”
“可他说那动作不像活人啊……”大强子不死心。
“得了吧，”吴安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擦键盘缝隙的灰尘，“上回‘永宁巷鬼手拍窗’的帖子，火了一下午就找不到了，八成也是编的。”
“说到删帖……”大强子突然想起什么，把手机收回来快速划拉了几下，眉头皱起来，“咦？还真没了！那帖子！刷新一下就只剩‘该内容已被删除’了。靠，删得真快！”
“看吧，自己也知道瞎编露馅了。”小周撇撇嘴，拿起包，“下班了下班了，再堵车今晚的球赛要错过了。”
大强子悻悻地把手机塞回兜里：“算了算了，就当听个乐。不过这阵子网上这些玩意儿是真多，风声鹤唳的。哦对了，”他突然想起另一个八卦，声音又压低了些，这次带上了点正经，“你们知道那个……隔壁青岩市不？上礼拜也出了失踪案，听说挺邪性？”
“怎么个邪性法？”吴安问了一句，纯粹是出于话赶话。
“我有亲戚在那边公安局当协警，”大强子神秘兮兮地说，“他听内部人嘀咕了一嘴，说失踪那家人，一家四口，是晚上在家看电视剧的时候，突然就……没了！门窗从里面反锁着，饭菜还在桌上没收，电视还开着播广告呢，人就跟蒸发了一样。屋里没一点打斗痕迹，干净得吓人。”他自己说着都有点起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官方报道就说个‘疑似举家出游未归’，糊弄鬼呢？这种案子，啧……”
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大强子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有些突兀。吴安和小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
“少听这些，”吴安拿起自己的帆布包，语气放得轻松，“越传越玄乎。走了，再磨叽公交挤死了。”他拍了拍大强子的肩膀，率先走出了门，把那些流言和删掉的帖子都甩在了身后。
拥挤的公交车像一条在湿滑河道里缓慢蠕动的铁皮虫，载着下班的人潮和沉闷的空气。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来，色彩浓得化不开。吴安靠在车厢连接处的栏杆上，望着外面模糊的街景。
他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了本地新闻APP。社会版块的头条依旧是官方关于失踪案的通稿，措辞严谨官方，安抚人心。他往下翻了翻，又点进几个讨论热度稍高的本地论坛。一些标题暧昧、暗示“真相”的帖子仍然顽强地冒出头：
【内部人爆料！大华近期失踪者，体内残留异常成分！】——刷新后显示“404 Not Found”
【真相藏在监控死角！天眼系统拍到关键帧！】——点开提示“该帖子因违规已被删除”
【有人知道‘红裙女人’吗？它可能才是源头……】——刷新页面后消失不见
吴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猝然消失的空白或者冰冷的提示框。它们像是城市阴影里生长的菌菇，被舆论的消毒喷雾轻易地喷杀，只留下一点可疑的湿润痕迹和若有若无的怪味。他没保存也没截图，只是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下车时雨小了些，成了细密的雨雾。吴安没带伞，拉高薄外套的拉链，缩着脖子快步穿过人行道。街角那家熟悉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透出温暖的光，门口的水果摊上码放着红彤彤的苹果。吴安脚步一顿，想起女朋友陈薇前两天看着水果台广告时馋兮兮地说想吃苹果沙拉。
他走了过去，挑了几个色泽最红润饱满的，付钱的时候老板娘笑呵呵的：“小伙子，给女朋友买的吧？眼光真好，今天刚到的，新鲜着呢！”
提着装苹果的塑料袋走出便利店，清凉湿润的空气带着果香钻进鼻子。吴安吐出一口白气，刚才那些关于删帖和隔壁市诡异失踪案的模糊阴影，似乎被眼前这沉甸甸的、鲜红的实物和便利店的暖光驱散了不少。生活里具体而微的东西——比如这几颗苹果，比如马上就要见到的陈薇——才更有分量。
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家那栋灯火稀疏、陈旧普通的老旧居民楼，加快了脚步，融入了单元门廊的阴影里。身后的城市依旧笼罩在暮色和细雨里，霓虹闪烁，无声吞没了所有的流言和消失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