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足以让许多东西面目全非。
眼前这棵曾经冠盖如云、在秋天洒下漫天碎金的银杏树,如今只剩下一个突兀狰狞的树桩,沉默地钉在老街拆迁的废墟中央。
粗糙的断面上,一圈圈年轮扭曲断裂,像被强行撕毁的陈旧日历,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秋天。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腐朽的微酸和尘土呛人的腥气,挥之不去。
萧池安蹲下身,指尖拂过树桩边缘一处早已模糊难辨的刻痕——
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挤在一起,像两个依偎取暖的小人儿。指腹下的木刺微微扎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真实感。
裤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死寂的废墟里格外清晰。
萧池安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
“喂,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小心翼翼的、带着岁月疲惫的声音:“小屿啊……还在老街那边吗?拆迁队那边……清理得差不多了。你林阿姨刚才来电话,说收拾阿萦留下的东西时,翻出些笔记本和旧照片……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有些东西,或许你……”
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斟酌着措辞,“……或许你想留着。”
萧池安的喉咙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阿萦。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脏最柔软的死角,带来一阵绵长尖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闷痛。
他下意识地蜷紧了触碰树桩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抵抗胸腔里翻涌的、灭顶的洪流。
“阿萦……”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废墟的灰败景象瞬间褪色、扭曲、旋转,被一种耀眼而温热的金绿色彻底覆盖。
他仿佛又看见七岁那年盛夏,阳光灼热得能烫化柏油路面。蝉鸣在浓密的银杏枝叶间不知疲倦地嘶喊。
小小的女孩,梳着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裙子,踮着脚尖,把一片边缘有些卷曲的玻璃糖纸,高高举到他眼前。
糖纸是金橘色的,沾着她手心温热的汗意。
“萧池安!快看!”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刚咬开的青苹果,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
“透过这个看叶子!是金绿色的!像不像……像不像童话里会发光的宝石?”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整个盛夏的光。
小萧池安被那神奇的金绿色晃得眯起了眼,顺从地凑过去。
世界瞬间被染上了一层奇异而瑰丽的滤镜,头顶层层叠叠的扇形银杏叶,在糖纸折射的光晕里,真的像在流动,闪烁着梦幻般的、不真实的金绿光泽。
“像!真好看!”他用力点头,咧开嘴傻笑,露出豁了口的门牙。
女孩得意地扬起下巴,脸颊红扑扑的:“我就说嘛!这是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片珍贵的糖纸折好,塞进他汗津津的小手里,
“喏,送给你保管!等我们长大,变成老头老太太了,也要记得这个秘密的颜色!”
糖纸的边缘,轻轻刮过他小小的掌心,留下一点微凉的、奇异的触感。
金绿色的幻梦骤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