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漫”两个字,带着破音的惶急,扎进柳公钦耳朵时,他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面上
身边的林婉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柳公钦那高大的身影带着风,猛地弹起。
“柳公钦!”
林婉清下意识地喊,可柳公钦连头都没回。
他的背影像艘蛮横的破冰船,碾开挡路的学生,一头扎进喧闹翻腾的人潮里。
林婉清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她只犹豫了一瞬,上齿便狠狠咬在下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张晓雨,你们看着位置!”
话音未落,她已离开座位,追着那道背影冲进了混乱的中心。
人群中央被清出一小块空地,像风暴眼。
四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像堵厚重、带着汗味和土腥气的绿山墙,将巫漫围在中间。
她瘦高的身形在他们面前显得单薄。
厚重的圆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几乎滑落,脸色苍白得像风干的纸,嘴唇死死抿着,倔强地仰着头。
“让让!让让!借过!”
李金兑的破音嘶喊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焦急,肩膀莽撞地撞开挡路的学生,引来一片不满的抱怨:“挤什么挤啊!看热闹这么积极!”
他顾不上解释,一头撞开最后两个人,终于挤进了这片压抑的漩涡中心。
在巫漫骤然睁大的、混杂着惊愕与希冀的目光中,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笨拙却异常固执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死死挡在了她和那堵绿墙之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脊梁。
李金兑个子其实不矮,比那四个教官里最高的还高上一线,可他身上那股文弱书卷气,让他在这些淬过军营火气的兵油子面前,就是显得要矮半截。
“你他妈谁啊?”为首那个剃着寸头、脖子上横着道疤的黄七,眼神刮过李金兑的脸,“装什么大尾巴狼?滚蛋!”
他旁边一个精瘦的教官也咧嘴嗤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就是,哪来的书呆子,皮痒了找抽是吧?”
李金兑刚鼓起的、虚张声势的戾气,被这扑面而来的凶狠煞气一冲,顿时泄了大半。
他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干涩发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搓着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各、各位……消消气,有话好说嘛!”
他姿态放得极低,近乎讨好。
“我是校BBS荔园团队的队长,她是我们队员。这样吧,要是我队员哪儿冲撞了各位,我替她道歉,成不?”
“你替她道歉?”
黄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着上前一步,几乎要顶到李金兑鼻尖,唾沫星子带着口臭喷了他一脸。
“你他妈算哪根葱?她是哑巴吗?自己不会张个鸟嘴!”
旁边一个教官立刻上手,用力搡了李金兑一把:“滚开!听见没?”
李金兑被搡得一个趔趄,后腰撞在身后的桌子上,硌得生疼。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捏得死紧,骨节都泛白了,却咬着牙没还手。
巫漫在他身后,死死咬着下唇,血色褪尽,眼里那点倔强被浓得化不开的自责淹没。
她伸出手,悄悄扯住李金兑衣角一角,指尖用力。真傻,跟这群兵痞讲什么道理?秀才遇上兵,认栽吧。
最后,她心一横,就要往前迈步道歉。她自己可以倔强,可以不怕事儿,但她不能连累让来帮她的李金兑。
就在巫漫肩膀微动,右脚刚抬起半寸的瞬间——
被她手指扯住的衣角猛地翻转!
一只汗湿、微微发抖却异常滚烫的手,突然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让她隐隐作痛。
巫漫愕然抬头。
李金兑没看她。他死死盯着面前满脸横肉的黄七,眼睛里烧着火,那火里裹着屈辱和凶狠。
“喂!”他声音陡然拔高,甚至有些破音的尖锐,“你们到底讲不讲理啊?什么事不能先说明白再动手?四个大老爷们围着一个女生耍横,算什么本事?”
这突然爆发的质问,带着一股疯劲儿,让对面四个教官都意外地愣了下。
黄七眯起眼,显然被这书呆子的反抗彻底激怒了。
他猛地探手,揪住李金兑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进他睁大的眼睛里:“老子再说最后一遍!给老子滚!”
话音未落,他狠狠将人往外一掼!
李金兑脚下彻底拌蒜,整个人失衡地向后倒去。
“操你……”李金兑的怒骂被一声更响亮的、痞气冲天的暴喝打断。
“吵什么吵啊!人家让你解释,你没嘴巴啊?”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天然的混不吝,穿透了喧嚣。
人群被粗暴撕开一道口子,还有新生下意识回头,想要抱怨,但看了来人那一脸凶相,竟然是半个字吐不出口。
柳公钦打着石膏的胳膊吊在胸前,人却如同一尊裹着煞气的凶神,径直闯了进来。
他眼神扫过场中,最后死死盯在黄七四人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嘲讽:
“说你们呢!四个绿皮的!装什么火车头啊?堵这儿显摆你们脸大?”
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让黄七几人都回过了头。
柳公钦个头比他们还猛一线,脸上那道若隐若现的旧疤在晃动的人影里更添几分凶悍。
四人眼底刚浮起一丝本能的忌惮,但当目光落在他吊着的石膏手臂上时,那点忌惮迅速被轻蔑取代。
妈的,一个残废也敢装横?
这时,四人里有个认出了柳公钦。
“柳公钦?”张洋声音尖利地叫起来,试图用身份压人,“你什么态度?这是你对师长的态度吗?”
柳公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师长?你们哪个是师长啊?你?”
他故意歪着头,目光上下扫视张洋。
“你知道师长是多大的官儿吗,就敢冒充?肩膀上扛星星了没?没扛星星在这儿装什么大头蒜!把你贱的!”
张洋被怼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你……我说的不是那个师长!”
黄七的脸彻底沉了下来,阴得能滴出水。
他一把推开碍事的张洋,几步跨到柳公钦面前。
两人身高相仿,脸对脸,眼瞪眼,空气中紧绷的火药味浓得能点着。
黄七当过几年兵,身上有股子蛮横的煞气,可柳公钦那双沉淀着两世沧桑的眼睛里,藏着更深的东西。
那是上辈子在名利场和生死线上滚出来的,一种冰冷的平静和狠厉。
黄七的凶狠像狼牙棒,柳公钦的狠厉则是朔北的刮骨风。
“柳公钦!柳公钦!你干嘛!”林婉清惊慌的声音穿透人群缝隙。
她挤开最后两个人,不管不顾地小跑着冲过来,纤细的身影带着一股惊人的爆发力,一把将柳公钦高大的身体扯到自己身后,怒视着黄七,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锋利:
“喂!你们一群教官!欺负一个学生,像什么话!”
黄七被这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愣头青”彻底点燃了邪火,尤其看到个娇滴滴的姑娘指着鼻子质问他,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他脸色铁青,张口就骂:“你又他妈是哪里蹦出来的!滚一……”
那个“边”字还在黄七喉咙里翻滚,带着浓痰般的恶意——
柳公钦动了。
他的左手闪电般抽出,紧握成拳,毫无花哨地挥出,带着破空声。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骨肉撞击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
黄七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扭曲,双脚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哐当——哗啦!”
黄七狠狠砸翻两张堆满餐盘的饭桌,饭菜残渣、汤水飞溅,泼了他一身一脸。
最后,他才像个破麻袋似的滑坐到油污狼藉的地上,两眼翻白,捂着以肉眼可见迅速肿起、紫胀变形的右脸,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
食堂死寂了一瞬。
“嘴巴放干净点儿!”柳公钦甩了甩左手腕,带着一股渗人的平静。
这一拳他只用了五分力,否则黄七那半口牙怕是要当场报废。
“柳公钦!”
林婉清惊呼,下一秒她已经扑上来,不管不顾地抓住他那只刚砸完人的左手,翻来覆去地检查。
她的指腹带着心疼的颤抖,在柳公钦微微发红的指节上轻轻摩挲,又气又急地对着他的手背呼呼吹气。
“你……你没事吧?疼不疼?你个傻子!下次别用手啊!旁边有凳子,你不会用凳子砸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尾泛红,凶巴巴的。
柳公钦没挣脱,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
这小丫头刚才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的样子,和她此刻心疼吹气的样子,狠狠印在他心口,留下又疼又痒的疤。
柳公钦低头看着她急得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嘴角反而向上扯起一个细微的笑:“我能有啥事儿?你要问问对面那位有没有事儿。”
他下巴随意地朝地上哼哼唧唧的黄七点了点。
林婉清头也不抬,只顾揉搓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鼻音囔囔的,带着一种任性:“我才不管他们怎样!他们活该!”
柳公钦无声地咧嘴笑了,这丫头的爱憎分明,还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点没变过。
对面剩下的三人,包括张洋在内,全都僵在原地。
看着瘫在油污里半死不活、捂着脸痛苦呻吟的黄七,再看看柳公钦随意甩着手腕,满脸轻松,刺骨的寒意从他们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妈的,这哪是残废?这他妈是人形凶兽,在扮猪吃老虎啊!
柳公钦的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三人,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教训道:
“早让你们解释发生了什么,你们老老实实说,不就行了?学人家耍横!这横,你们耍得起来吗?”
张洋眼珠子猛地一转,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尖声道:
“柳公钦!是你们欺人太甚!我们不过是在吃饭的时候聊了会儿天,这女的就掀我们的餐盘!你仗着能打就颠倒黑白?你以为新大是你家开的?”
“你胡说八道!”
巫漫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她从李金兑身后探出身子,指着张洋:“明明是你们……”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柳公钦嗤笑一声,看张洋的眼神像看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张洋,你真不要脸啊,当大伙儿眼睛都是瞎的吗?”
他陡然提高音量,声音带着天然的煽动力,瞬间吸引了所有围观者的注意。
“谁不知道你们四个大老爷们儿,围在人家一个女生坐的四人桌旁,打的什么主意?那唾沫星子都快喷人家饭碗里了,满嘴烂话,不就是想恶心人家,把人逼走,好占这位置吗?”
他一指周围密密麻麻看热闹的学生。
“现在被人揭穿了那点龌龊心思,脸上挂不住了,就想耍横?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幼儿园毕业的把戏?丢不丢人!”
柳公钦说得煞有其事,每一个字都敲在围观学生的心坎上。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张洋三人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原来是这么回事!太下作了!
三人脸色阵青阵白,被当众戳穿了心思又被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刺着,恨不得当场原地蒸发。
想动手?参考地上脸肿得像馒头的黄七,谁还敢上前一步?那纯粹是找揍。
“你……你等着!”
张洋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毫无底气的狠话,和另外两人手忙脚乱地架起半昏迷的黄七,在身后一片指指点点和毫不掩饰的讥笑声中,灰溜溜地绕开柳公钦,挤出人群。
他们身后的谩骂停不下来。
扶着黄七的一个高个子教官满脸不甘,压低声音:“黄哥,你说句话,兄弟几个现在就回去弄死他!”
张洋咬着牙没吭声,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
他知道柳公钦跟陈院长有关系,但此刻不能说。他需要借黄七这把刀,这把被彻底激怒、急需找回场子的刀。
黄七捂着脸,嘴里全是血腥味和松动牙齿的酸胀感,稍微吸口气,腮帮子都疼得钻心。
他含糊不清地呻吟,声音漏风:“疼……真他妈的疼啊……”
三人听了,没人敢接话。
他缓了口气,眼神怨毒地看向张洋,含糊却凶狠地命令:
“张洋……你去……给我查清楚……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要是没根儿没背景……老子弄死他!”
张洋心中狂喜,连连点头,声音带着谄媚和狠戾:“黄哥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族谱都给他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