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宏大的构想，便是以身为笔，以北陆为纸，以众生心念为墨，写一篇前所未有的逆天文章。
三日后，北海之滨，昔日焦土之上，一座由断裂山岩垒砌而成的石台拔地而起。
石台简陋，背后却立着那面迎风不倒的“断笔”战旗。
沈青竹称此台为“文启坛”。
坛开，不传惊世功法，不授盖世神通。
消息传出，四方震动。
起初，人们嗤之以鼻，在这强者为尊、人命如草芥的北陆，不讲力量，讲什么虚无缥缈的道理？
然而，当第一个因家园被毁而走投无路的老者，拄着拐杖蹒跚而来，当第一个被宗门欺压、道途断绝的散修，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踏入此地，当第一个被正道修士视为异类、时刻面临追杀的妖族，隐匿身形远远观望时，一切都开始悄然改变。
人潮如水，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扶老携幼的凡人，面带警惕的修士，甚至化作人形、眼瞳中闪烁着异光的妖族，都沉默地聚集在文启坛下。
他们或许目的各异，但眼中那份对未来的迷茫与绝望，却惊人地一致。
沈青竹立于石台之上，一身青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动用丝毫法力去扩散自己的声音，那对文道而言，是一种粗劣的炫耀。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文道笔，以笔尖，轻轻在自己心口一点。
“第一问，何为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拥有一种洞穿魂魄的魔力。
每说一个字，便有一道肉眼难见的文光从他心窍迸发，如精准的利箭，瞬间射入台下每一个生灵的识海之中，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何为我？
是这副血肉之躯？
是这缕游离神魂？
是他人眼中的标签？
还是天道脚下的蝼蚁？
一时间，台下万籁俱寂，每个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思。
他们毕生都在追求力量，却从未想过，驱动他们追求力量的这个“我”，究竟是什么。
沈青竹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问，何为写？”
“是记录过往，是描绘未来，还是……将心中不平，化为纸上刀兵？”
“第三问，何为不跪？”
“是不跪强权，不跪神佛，还是……连这该死的天道，也无需跪拜？”
三问掷地有声，如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防之上。
尤其是最后一问，让无数修士脸色煞白，浑身剧震。
不跪天道？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然而，对于那些一无所有、饱受欺凌的凡人与底层修士而言，这四个字，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照亮了他们早已麻木的灵魂。
第一日讲学结束，台下三千人，在无声的沉思中，竟不约而同地双手交叠，拇指与食指虚扣，结成一个形似握笔的印记。
当印成的刹那，他们身上竟升起一缕微弱却纯粹的浩然之气。
此为，执笔印！以心为笔，以身为锋，誓要写尽心中意。
第二日，悟者过万。
第三日，讲学正酣，北陆的天空，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
乌云滚滚，却不见电闪，不闻雷鸣。
一股极致的压抑，笼罩在文启坛上空，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突然，一道无形的波纹从云层中央荡开！
“妄言雷！”一名见多识广的老散修失声惊呼，眼中满是恐惧，“不是劈肉身的九霄神雷，是天道用来诛灭异端心神的……诛心之雷！”
话音未落，台下便有数千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如遭重击。
凡是脑海中刚刚闪过“天可逆”“命可改”等念头的人，他们的识海中，便凭空炸开一道毁灭性的雷光！
这雷不伤你分毫皮肉，却要将你刚刚萌生的反抗意志，连同你的神魂，一同碾为齑粉！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上百人抱着头颅翻滚在地，当场昏厥。
更有十数人，身体一僵，七窍中溢出失去神采的黑血，竟是魂飞魄散，当场身亡！
天道，不容许凡人思考“我是谁”，更不容许蝼蚁生出“我不跪”的念头！
“聒噪。”
沈青竹眸光一寒，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他猛地将手中的文道笔狠狠插入脚下石台！
嗡——
断笔战旗感应到他的意志，旗面上的青色火焰冲天而起。
文道笔引动这股不屈的战意青焰，在数万听讲者的头顶，迅速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穹顶。
“文障罩！”
就在护罩成型的瞬间，第二波更猛烈的妄言雷轰然落下！
无声的雷光劈在文障罩上，却并未将其击碎。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专诛心神的雷霆，竟被护罩上的文道之力转化，化作了一滴滴漆黑如墨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洒下。
每一滴墨雨落在焦土之上，都未渗入，而是自动蠕动、舒展，在地上形成三个字：
我说故我在。
我说，故我在！
天道要你闭嘴，我偏要你呐喊！天道要你无我，我偏要你知我！
墨雨越下越大，地面上铺满了这五个字，仿佛一片由文字组成的黑色海洋。
紧接着，更为神奇的景象出现了。
那些墨雨渗入的土地里，竟破土而出，长出了一株株奇异的黑色莲花！
莲瓣如墨，花蕊中，竟天然生成了一行行金色的文字，正是沈青竹所讲经义的片段，后世称之为——《我在经》。
一个虎头虎脑的七岁孩童，刚刚在雷击中被母亲护住，此刻他好奇地摘下一朵墨莲，盯着花蕊中的文字，竟无师自通地，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诵读起来：
“天禁我言，我以血书；天灭我字，我以魂刻！”
他的声音，仿佛点燃了引线。
越来越多的孩子、大人，纷纷采下墨莲，跟着诵读。
“天禁我言，我以血书！”
“天灭我字，我以魂刻！”
一道道声音，从微弱到洪亮，从零散到整齐，最终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音潮，竟反向朝着天空中的雷云冲击而去！
云层剧烈震颤，那股诛心的雷威，竟被这万众一心的诵经声，冲淡了数分。
也就在此时，沈青竹的脑海中，响起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自发传播的文明火种……】
【基于宿主理论的文道生态已初步形成……】
天空中的雷云仿佛被彻底激怒。
所有的乌云疯狂收缩、凝聚，最终在天穹之上，化作一只冷漠、巨大、不含任何感情的雷霆巨眼！
它锁定了这一切的源头——沈青竹。
“诛心劫！”
巨眼的核心，一道凝实到极致的纯黑雷霆，如神罚之矛，撕裂虚空，带着抹杀一切心智的力量，直刺沈青竹的心窍！
这一击，快到极致，强到极致，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插入石台的文道笔嗡鸣欲裂，其身后的断笔战旗，青光暴涨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道模糊而绝美的女子虚影，从战旗中一步跨出，挡在了沈青竹身前。
正是苏幼薇的残念！
她回眸，对着沈青竹粲然一笑，那笑容，仿佛跨越了生死与时空。
“你写的故事里……可不准我死。”
话音落下，她毅然决然地张开双臂，以自己那虚幻的残魂之躯，迎向了那道足以诛灭真仙的黑色劫雷！
轰——
黑雷击中了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琉璃破碎的轻响。
苏幼薇的残念，在黑雷中寸寸碎裂，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晶莹剔透的光点。
她，消散了。
然而，她并未真正死去。
那些光点，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精准地投入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识海之中。
刹那间，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万人心中，齐齐涌现出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愤怒的念头：
“她不能白死！”
这股由悲愤与守护意志凝聚而成的磅礴心念，瞬间注入到了摇摇欲坠的文障罩之上。
轰然一声巨响！
文障罩不再是防守，而是化作了最狂暴的武器！
它猛然扩张，如同一只由万民意志攥紧的拳头，狠狠地，一拳轰向了天空中的雷霆巨眼！
咔嚓——
雷霆巨眼，这天道意志的显化，竟被这一拳，硬生生击得粉碎！
雷散，云收，雨停。北海之滨，重见天日。
焦土之上，那成千上万株墨莲，在阳光下缓缓摇曳。
忽然，它们一株株自行飞起，在空中盘旋、聚合，最终在无数人震撼的目光中，化作了一百艘通体漆黑、莲台为座、莲叶为帆的奇特小舟。
文莲舟！
舟成，它们仿佛承载了万民的意愿，竟自动驶入北海，顺着那条自北向南、奔流入海的北河，朝着昆仑的方向，缓缓而去。
舟行之处，河岸两侧，无数被惊动的百姓，看着这百舟齐发、诵经声不绝于耳的壮观景象，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口中跟着喃喃诵念那句“天禁我言，我以血书”。
沈青竹一伸手，文道笔与断笔战旗自动飞回他手中。
他一步踏出，稳稳立于最前方的一艘文莲舟之首。
战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万民的诵经声是他最好的战鼓。
“讲学已毕。”他望着昆仑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冰冷的锋芒。
“该……上门讨债了。”
【文道文明度达标……‘小说造物主’认证进度：83%。】
【下一阶段任务开启：规则篡改启动……】
系统最终的轰鸣声在他识海中落下。
他立于舟首，衣袂翻飞，身后是万民的诵经声，眼前是奔流不息、通往宿敌巢穴的北河。
他手中的文道笔，轻轻抬起，笔锋并未指向天空，也未指向远方的昆仑，而是遥遥点向了脚下这条……本该顺流而下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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