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仿佛跨越了万古。
刺骨的寒意不再来自石阶,而是从四面八方无尽的书架深处弥漫而来,带着一种压抑了千百年的怨与悲。
这里是昆仑藏经阁,他曾枯守了十年的牢笼,亦是他文道萌芽的起点。
“呜……呜呜……”
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啜泣声在耳边响起。
并非风声,也非鼠蚁之声。
沈青竹闭上眼,将心神沉入那片由万千文字构筑的识海。
刹那间,整个藏经阁在他耳中化作了一片悲鸣的海洋。
每一册古卷,每一张书页,都在簌簌发抖,仿佛有无数个被囚禁的灵魂在低泣。
他守阁十年,扫尽了每一寸尘埃,却从未听闻这满阁书卷竟有声音。
原来,不是它们不曾哭诉,而是过去的自己,没有聆听的资格。
唯有身负文道,才能听懂这文字背后,被天道律令死死压制,不得超脱的残念——书魂。
突然,一道灰影从高高的书架上自行飞出,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悬停在沈青竹面前。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到了某一页,显出了一行以朱砂写就、力透纸背的批注,笔锋凌厉,杀意凛然。
书名:《焚书院录》。批注者:昆仑执法堂,玄尘子。
批注只有寥寥数字:“文火不熄,终成燎原,宜早灭之。”
那个“灭”字,仿佛是用无数读书人的鲜血写就,隔着百年光阴,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气。
沈青竹的眼神一瞬间冷到了极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你们怕的,从来不是什么燎原之火,你们怕的,是人心苏醒。”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尖,那支看不见的文道笔暗自引动百舟星火汇聚而来的万民愿力。
指尖轻点,并非抹去,而是落在那血色“灭”字之上,以愿力为墨,以天地为纸,逆着其笔锋,一笔一划,将其硬生生改写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字——醒!
当最后一笔落下,仿佛一道惊雷在寂静的阁楼中炸响!
那个“醒”字金光大作,瞬间将原本的血色吞噬殆尽!
刹那间,整座藏经阁内,万千书魂的悲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欢快嗡鸣!
万卷古书齐齐震动,纸页翻飞,如万千飞鸟,朝他俯首!
“放肆!沈青竹,你擅闯禁地,更以妖法蛊惑书魂,罪加一等!”
一声怒喝如洪钟大吕,震得整座阁楼的梁木都在颤抖。
二楼的楼梯口,一名身穿玄色道袍、手持一柄紫檀戒尺的老者缓缓现身,正是执法长老玄尘子。
他面沉如水,眼神却无半点法力波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沈青竹,一股无形无质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空间。
这不是法力,这是“道心结界”!
昆仑长老以自身对“正道”的绝对信仰构筑的领域。
在此界之内,任何对昆仑正统心存怀疑者,都会被这股坚不可摧的道心引动心魔,神魂自乱,不战自溃!
玄尘子眼中满是轻蔑。
对付一个文道初成的小子,何须动用法术?
只需用昆仑万年传承的正统道心,便足以将他的意志碾成齑粉!
然而,沈青竹立于原地,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玄尘子,只是平静地将那支无形的文道笔插入袖中。
而后,他抬起左手,右手食指并作剑指,竟以自己的血肉为纸,以温热的鲜血为墨,在掌心之上,一笔一划,默书他那本惊世骇俗的《我在经》开篇!
“天、地、不、仁……”
每写下一个字,那无形的道心结界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玄尘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命、由、我!”
当最后四个血字在掌心完成,沈青竹猛然抬头,目光如剑,直刺玄尘子!
掌心那四个字骤然爆发出冲天血光,如一轮血色骄阳,瞬间将整个道心结界照得通透!
“咔嚓……咔嚓……”蛛网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最终轰然破碎!
“噗!”玄尘子如遭重击,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沈青竹:“你……你竟能以凡俗文字,破我昆仑道心?!”
“凡俗?”沈青竹冷笑,“这天下万民的意志,便是最大的天理!你的道心,也配称正道?”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跺脚,识海中的文心祖树残存脉动轰然爆发,与这藏经阁内刚刚苏醒的万卷书魂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刹那间,阁楼内的光线扭曲,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与书魂的残念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片浓雾。
雾气翻滚凝聚,竟在众人面前显化出百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焚书院旧案!
影像之中,北陆七城,数千名手无寸铁的学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而他们面前,是御剑而立、面容冷漠的昆仑修士。
随着一名修士冷酷地挥手,漫天火雨落下,书院化作火海,惨叫声、求饶声、咒骂声响彻云霄。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儒生,在被烈焰吞噬的最后一刻,蘸着自己的血,在残垣上奋力写下“天理何在”四字,可“在”字尚未落笔,一颗头颅已然冲天而起!
影像如此清晰,甚至连火焰灼烧皮肉的焦臭,和老儒生临死前的不甘与绝望,都仿佛扑面而来,让随沈青竹而来的百舟百姓看得目眦欲裂,有人当场气得呕出一口血来,怒吼道:“昆仑!还我先祖命来!”
玄尘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强自镇定,厉声辩解:“一派胡言!此乃天道示警,文道乱世,我昆仑顺天而行,替天道清理门户,非我派之过!”
他话音刚落,头顶的横梁“咯吱”一声,竟毫无征兆地崩裂开来!
一块早已腐朽的残匾从中断裂,直直地朝着玄尘子的头顶砸落。
他下意识地挥袖打开,那残匾却在空中翻了个面,露出了背面一行被岁月尘封,几乎被抹去的细小批注。
字迹潦草,却锋芒毕露:“天道不言,尔等自断。”
人群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这无疑是当年某位昆仑前辈留下的,却被人刻意抹去!
真相,不言而喻!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惊天逆转吸引时,沈青竹肩头那面“北陆文魂”战旗之上,苏幼薇的残念虚影忽然浮现,她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满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恐惧:“青竹……小心阁顶……上面有……有‘吞文兽’!”
沈青竹心中一凛,猛然抬头!
只见这藏经阁最高一层的穹顶之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张由无数玄奥符文交织而成的漆黑巨口!
那巨口无声无息地张开,仿佛一个通往虚无的黑洞,正散发出一种源自天地本源的、对文明与智慧最原始的贪婪与憎恶!
它在下压,目标正是这刚刚苏醒的满阁书魂,以及沈青竹身上那点燃了万民愿力的文道之火!
吞文兽!
天道所留,专食文明火种,平日沉眠于绝地,唯有当被压制的文道出现大兴之兆时,才会苏醒,将其彻底吞噬,让一切重归蒙昧!
这是天道设下的最终杀局!
沈青竹眸光一寒,不退反进!
他一把抓住身旁的战旗,狠狠插入地板的石缝之中,以身为引,将刚刚沟通的地脉文丝强行向上牵引,化作千万道无形的丝线,死死缠住了那巨口下压的边缘!
“滋啦——”
巨口闭合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一丝,但那股来自天道位阶的恐怖压力,却依旧缓缓下压,无可阻挡!
地脉文丝正在一寸寸崩断!
硬抗,只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之间,沈青竹的脑海中闪过系统曾经的一句提示:“文道之力,其根基不在于强弱多寡,而在于‘不可磨灭’。”
不可磨灭……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
识海之内,他以心为笔,以神为墨,开始书写一篇注定要震撼整个世界的“无字之文”。
这篇文章没有标题,没有内容,只有一个核心——凡有执笔者,凡有识字者,皆可为其补全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刹那之间,遥远的北陆大地,从繁华的城池到偏远的村落,无论正在做什么,数以百万计的凡人,心头猛地一震!
他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片空白的纸张,和一个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念头——写下你心中最想写的一个字!
一个困顿的老农,提笔写下“丰”;一个受辱的商贾,写下“公”;一个思念亡夫的寡妇,写下“归”;一个饱读诗书却报国无门的学子,含泪写下“醒”!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字,代表着百万种不同的愿望,却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股无法被定义、无法被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磅礴文潮!
这股文潮冲天而起,跨越万里山河,瞬间注入昆仑山巅的藏经阁!
沈青竹袖中的文道笔自行飞出,悬于空中,嗡嗡作响!
它吸收了这股百万文潮,笔身瞬间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随即“嘭”的一声,竟化作了成千上万支一模一样的光笔!
“去!”
随着沈青竹心念一动,这千言万语所化的光笔,如同一场浩荡的流星雨,逆冲而上,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那吞文兽巨口边缘的每一道符文缝隙之中!
“嗷——”
一声不似世间任何生灵所能发出的凄厉哀鸣,响彻云霄!
那张代表天道抹杀意志的巨口,竟被这源自凡俗、源自人心的千言万语,活生生撑住,然后……一寸寸撑裂!
最终,在万千光笔的攒射下,轰然爆碎,化作漫天黑灰,飘然散落。
【叮!
文道‘不可磨灭’特性初步验证……‘小说造物主’认证进度:88%。】
【下一阶段任务开启:天道直面。】
系统的轰鸣在识海中回荡。
沈青竹缓缓睁开眼,黑灰如雪,在他身周飘落。
整座藏经阁的穹顶,已然破碎,露出了外面那片被血色染红的昆仑天穹。
吞文兽虽灭,但布下此兽的天道,仍在天上。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破碎的穹顶,看向那无尽的苍穹,眼神平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这一战,他守住了书魂,守住了北陆的文火,也为自己,赢得了一条通往更高处的路。
脚下,是昆仑万卷藏书的臣服。
身前,是天道威压的余烬。
而头顶,便是那扇需要他亲自去叩问的……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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