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的身影消失在昆仑之巅,退守进了那座万年古老的藏经阁。
他没有选择正殿,而是寻了一处尘封的偏殿,殿中唯有一张石案,一地残卷。
他面无波澜,手腕一沉,那支搅动了整个洪荒风云的文道笔,便被他干脆利落地插进了石案的缝隙之中。
不取,不用。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对峙的姿态。
然而,规则的渗透,岂是退避就能中止的?
当夜,子时。
万籁俱寂的偏殿内,那支静立的文道笔毫无征兆地嗡然一颤!
一声清越至极的鸣响陡然迸发,尖锐而高亢,仿佛最上等的丝绸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撕裂。
这声音不大,却拥有一种刺穿神魂的魔力,让静坐的沈青竹眼睫微动。
这仅仅是个开始。
自此夜起,每至子时,笔鸣必至,如泣如诉,如战鼓,如号角。
更诡异的事情随之发生。
沈青竹在殿中静坐,目光偶尔会扫过散落在地的那些古老典籍。
凡被他目光触及之处,那些书卷的页角,竟无声无息地燃起一簇簇幽青色的火焰。
那不是凡火,触之不热,更不会将书卷焚毁。
它只是静静地燃烧,如同思想的磷光,仿佛要将那些沉睡了万古的文字重新唤醒。
此为“文火”,文道初燃之象。
异变很快被察觉。
玉虚子派遣的执法弟子在藏经阁外日夜巡查,催动着昆仑护山大阵一遍遍扫过。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探查,阵法都毫无反应,一片死寂。
他们能感应到最细微的灵力波动,能捕捉到最隐秘的神识窥探,却唯独对这源自规则层面的共鸣束手无策。
这不是外力入侵,这是昆仑自己的“道”,在被另一种“道”所渗透、所改写!
玉虚子终于震怒。
他立于玉虚宫之巅,声音如万古玄冰,传遍昆仑群山:“传我法旨!即日起,昆仑上下,颁行‘禁文令’!门中弟子,无论内外,凡口称‘书’、‘笔’、‘写’三字者,或有任何涉及书写之举,皆以扰乱天道、心生魔障论处,废去修为,打入九幽寒渊!”
圣人道场,言出法随。禁令如天威,瞬间笼罩了整座仙山。
一时间,昆仑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弟子们交谈,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三个字,甚至连描述事物,都不敢用任何与书写相关的比喻。
然而,他们以为封堵的是言语,却不知,禁令本身,就是最好的薪柴。
禁令颁下第一日,有外门弟子在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手心竟多了一个用灵力烙印的字。
那字迹他从未见过,却能清晰地辨认出其意——“我”。
第二日,此类弟子增至百人,手心的字变成了两个——“我在”。
第三日,昆逼上下,足足三百名弟子,从杂役到真传,尽皆在梦中无意识地书写。
醒来时,手心赫然留着同样的字迹,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宣告:“我在”!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于传法殿。
一位德高望重的执事长老,正在向新晋弟子宣读昆仑天律,口中念诵着庄严神圣的条文,可从他口中吐出的,却是一句所有人都陌生又熟悉的话语:“仙与凡,一线隔,一念差,是为界……”
那赫然是沈青竹所写《仙凡界》的开篇第一句!
长老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
无人知晓,那沉睡在沈青竹识海中的文心祖树,其火种已化作亿万看不见的微光,悄然游走于昆仑的每一寸空气中。
玉虚子的“禁文令”,就像一道催化符,将每一句被禁止的言语、每一个被压抑的念头,都化作了一粒文火的种子,精准地播撒进了每一个人的心田。
偏殿内,沈青竹静坐不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越是禁止,文道便越是强大。
因为“禁止”这个行为,本身就在为“存在”作证。
“孽障!”
一声雷霆爆喝撕裂了藏经阁的宁静。
玉虚子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失控,他携无上威压,亲至偏殿!
他的手中,托着一物——一柄布满了天道符文的古朴铜锁,此乃圣人亲赐的“天律铜锁”,可锁世间万物神魂,封印一切异端邪道!
“你已非人,乃文祸之源!今日,本座便以天律锁你神魂,镇你形魄,看你这文道妖火,还能燃否!”
话音未落,天律铜锁已然飞出,迎风暴涨,化作一条缠绕着雷光与秩序神链的巨龙,咆哮着扑向静坐的沈青竹。
面对这足以让金仙都为之颤栗的圣人赐器,沈青竹依旧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覆在了身前石案上的一卷残篇之上。
他的指尖,触碰着那古老的文字。
他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玉虚子耳中:“你说我是祸……可掌教想过没有,你下的那道‘禁’令,那‘禁’字本身,不也是被人‘写’出来的吗?”
一言,天地寂。
那扑至沈青竹面前的天律铜锁,其上的秩序神链骤然一滞!
紧接着,令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发生了。
铜锁的锁身之上,竟自行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宛如蚁群的细小文字!
那些文字,扭曲、挣扎、充满了不甘与怨念,正是昆仑万古以来,所有被列为禁忌、被封存、被销毁的“未竟之书”的残句断章!
此刻,它们被沈青竹一言唤醒!
青色的文火,自铜锁内部轰然燃起!
这不是外力攻击,而是被它镇压的“文”的反噬!
“不——!”玉虚子骇然失色。
轰然一声巨响,圣人赐器,天律铜锁,竟在空中炸裂成漫天碎片!
铜锁碎裂的刹那,仿佛一个信号,一个号令。
昆仑山,方圆万里之内。
所有弟子的洞府中,所有炼器阁的架子上,所有修士的储物法宝里……一切笔类法器,无论是高阶的玉笔、符文铁管,还是最普通的记录竹签,全部剧烈震颤,而后失控飞出!
咻咻咻咻——!
万千流光划破天际,如百川归海,疯了一般涌向藏经阁偏殿的上空。
甚至,山下凡人国度中,无数书生、文吏、孩童手中的毛笔,竟也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道微弱却坚定的虹光,笔毫之上,燃起同样的青色火焰!
转瞬之间,藏经阁上空,汇聚成了一片由亿万支笔组成的浩瀚森林!
虚空笔林!
所有笔的笔尖,都齐齐指向苍穹,而后缓缓垂下,如众星拱月,如万臣朝圣,对着那支插在石案中的文道笔,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玉虚子肝胆俱裂,骇然欲退。
可他刚一动,笔林中,一支最不起眼、甚至还带着墨渍的小童习字笔,如一道青色闪电,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没有杀伤,没有冲击。
只有无穷无尽的信息,无穷无尽的文字,无穷无尽的故事,在刹那间灌入他的神识之海!
那是千百卷他从未读过的残书,是亿万生灵未曾言说的悲欢!
“噗——!”
玉虚子如遭雷击,当场跪倒在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神识已然重创。
直到此刻,沈青竹才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穿过殿门,望向那片壮观到令神魔都为之失声的虚空笔林。
“文道,从来不在阁中,也非我一人所有。”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
“它在万人心中,那股不甘沉寂,执意要书写一笔的念头里。”
话音落,他起身,对着那片笔林,轻轻一挥手。
没有杀伐,没有毁灭。
那亿万支笔,竟在同一时间,于空中轰然自焚!
青色的火焰汇成一场浩瀚无边的光雨,不落向昆仑,而是洋洋洒洒,飘向了洪荒四方。
那不是灰烬,那是宣告。
青焰之雨落在高山之巅,灰烬便自动凝成一行字,深刻入万仞绝壁——“凡心有执念者,皆可执笔,书我所愿。”
落在奔流大河之中,水面便浮现出同样的水印诏令,随波逐流,传遍四海。
落在古树之上,落在石碑之上,落在凡人城市的城墙之上……
刹那间,洪荒世界,无数正在为命运挣扎的凡人,无数在底层求生的妖修,无数籍籍无名的散修,都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他们愕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一截枯枝,一块石片,一根兽骨,竟都泛起了淡淡的青光,仿佛在催促着他们,去写下些什么。
沈青竹的识海中,冰冷的系统音响起:
“检测到‘文道民主化’进程启动……认证进度:99%。”
“警告!检测到天道本源产生强烈排斥反应!”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洪荒世界,无论是谁,无论身在何处,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
那是一种凌驾于圣人威压之上的、来自世界最顶端的、冰冷刺骨的威严。
仿佛有一双无形却浩瀚的眼睛,在三十三重天之外缓缓睁开,它的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审判。
刚刚获得执笔之力的众生,心中那点燃的喜悦火苗,瞬间被这股寒意浇得几乎熄灭。
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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