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异动,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沈青竹为自己构建的绝对虚无。
它并非来自外界的任何力量,而是源于他袖中那枚早已被遗忘的龟甲。
不等他做出反应,那枚古朴的龟甲竟微微一震,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墨气从中自行渗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轻柔而又固执地缠上了他的指尖,挥之不散。
沈青竹眉头紧紧蹙起。
他所设下的“静默核”,乃是窃取天道权柄的一角,其核心规则,便是将世间所有关于“沈青竹”这个人、这本书、这段因果的记载与记忆,尽数归于虚无。
这是一种终极的抹除,一种从根源上的遗忘。
可此刻,这枚核心非但没有继续散发遗忘之力,反而在疯狂地反向汲取着天地间弥散的、本应属于他的那份“遗忘”,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在黑暗中,为他那本早已焚毁的故事,悄然续写着未尽的篇章。
一个尘封了三年的记忆片段,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那是他焚烧掉《仙凡界》最后一份手稿的那个夜晚,在熊熊烈焰与纸张的悲鸣声中,他曾清晰地听见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你不写,我们来。”
当时他只当是心力交瘁下的幻觉,如今想来,那哪里是幻觉,分明是一颗早已埋下的种子,在三年的沉寂之后,终于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距离昆仑亿万里之遥的一处隐秘山谷中,苏幼薇正盘坐于一株翠绿的幼苗旁。
她心神空明,与这方天地的生机融为一体。
忽然,她眼睫微颤,目光落在了幼苗叶尖上的一颗露珠。
露珠晶莹剔透,倒映着整个世界,也倒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本该是沈青竹的投影。
然而,此刻露珠中的“背影”,竟开始缓缓移动,其步伐节奏、行走姿态,与她所熟悉的沈青竹截然不同!
她凝神细看,心神沉入那微小的水滴世界。
只见那影中之人,手中捧着一卷残破不堪的竹简,正一步步地,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坚定行走。
而在他的身后,竟追随着亿万个微弱却明亮的光点,如同浩瀚星河,每一颗光点,都是一个读者心中自发构建、延伸出的故事线。
苏幼薇猛然醒悟:当执笔的作者选择消失,这故事的叙述权,便如无主之水,流向了天下众生!
她没有惊扰这股洪流,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决然。
她并指如刀,在自己心口轻轻一划,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滚落指尖。
随即,她以这滴血为引,在那株象征着故事新生的幼苗根部,迅速画下了一道玄奥的环形纹路。
血纹没入泥土,瞬息不见。
“走吧,”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低语,声音温柔却坚定,“去他们愿意相信的地方。”
子时三刻,夜色最浓。
洪荒大陆南隅,一座早已废弃了数百年的书斋,毫无征兆地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火势不大,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森然。
这里本是寻常凡人所居之地,只因数百年前曾有一位落魄书生,在此地彻夜抄录过一本《仙凡界》的残卷,从而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文韵。
这火焰,非天火,亦非地炎,而是“念火”——由亿万读者不甘故事就此终结的执念,跨越时空点燃。
火焰舔舐着腐朽的梁柱,最终在书斋中央烧出一片空地,灰烬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由余烬构成的灼热大字:“他说不讲了,可故事还在等结局。”
更诡异的是,那行字在燃烧了片刻之后,并未随风消散,反而像活物一般,猛地钻入地面的墙缝之中,沿着砖石间古老的纹理疯狂蔓延,转瞬间,就在一面残破的墙壁上,烙印出了一篇全新的短章!
其标题,赫然写着——《无名者传》。
“嗡!”
昆仑断崖之上,沈青竹只觉眉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识海深处,一幅宏大无比的画卷轰然展开:在他所知的七十二座大千世界边缘,在那些曾经流传过《仙凡界》故事的角落,此刻竟都出现了类似那座废弃书斋的“自发叙事点”!
它们如同黑夜中的星火,以燎原之势,遍地开花!
这些新生的故事节点,完全不受天道系统调控,更不依赖他的任何书写,它们纯粹由无数读者的记忆、情感与期盼催生而成,野蛮而自由地生长着。
沈青竹的脸上没有惊慌,反而扬起一抹冰冷的笑。
他翻手取出一卷陈旧的星图,正是他当年从藏经阁中偷拓而出的《天机漏算图》。
他将图中记载的古老星象轨迹,与识海中那七十二个光点的位置一一对应,瞳孔骤然一缩。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光点,竟在冥冥之中,隐隐构成了一座无比古老、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阵法雏形——万口成典,众信立律,文枢归元阵!
一个荒谬而又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与决绝,“你们这是想用众生的信念为柴,点燃神火,将我这个早已死去的故事主角,重新捧上神位?”
“只可惜,”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我不仅不想成神,我还要亲手……把这座你们为我搭建的神坛,彻底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转身面向那株凭空出现的、扎根于断崖岩石中的无名幼苗。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那支曾伴他写下整个《仙凡界》、由自身心血与道骨炼化而成的血骨笔,“咔嚓”一声,将其硬生生折为两段!
他将断笔投入身前的火盆,那盆本用于取暖的凡火,在接触到断笔的刹那,火焰骤然暴涨,随即化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
火光摇曳,映照出的不再是山壁的影子,而是万千世界之中,无数生灵正在自行改写命运的宏大景象!
在一处荒芜妖域,一名本该死于兽潮的少年,此刻却手持一根树枝,对着天空怒吼,引来天劫洗礼;在一座威严仙庭,一位本该被贬下凡尘的老儒,此刻却口诵诗篇,字字珠玑,竟逼退百万天兵;就连这昆仑旧址的山脚下,也有孩童用黑炭条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涂鸦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小人,正在与顶天立地的圣人搏斗,标题写着:沈青竹大战圣人……
所有画面,所有故事,都在疯狂地演进,推动着整个世界的命运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在所有画面的尽头,那高悬于九天之上,亘古不变的天道轮盘,其逆转的轨迹突然猛地一顿。
紧接着,在轮盘光滑如镜的表面,浮现出了一行从未出现过的小字:“检测到野生叙事流,启动隔离协议。”
沈青竹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来自世界最高规则的冰冷意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戏,才刚开始。”
那道天外之音消散,昆仑断崖重归死寂,比先前更甚,仿佛连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抹去。
沈青竹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道枷锁。
真正的反噬,将从最细微、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悄无声息地侵蚀整个世界。
此刻,在那座被他遗忘的山谷中,守护着嫩苗的苏幼薇,也感受到了这股异样。
并非天崩地裂,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趁着夜色,在每一片看似寻常的草木之上,刻下全新的、不属于任何人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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