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临秋水 > 西宁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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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微露,公主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四名身着淡青襦裙的丫鬟垂首侍立两侧,为首的芊浔手执琉璃宫灯,灯身上精雕细琢的凤凰纹路在朦胧天光中若隐若现。

萧景瑗出现在门廊下,月白宫装曳地,裙摆上用金银丝线绣出的百鸟朝凤图在步履间流转生辉。

芊浔连忙上前,将一件孔雀羽织就的斗篷轻轻披在她肩上。

“殿下仔细着凉。”

芊浔的声音轻柔如羽,“今晨风里还带着露气呢。”

萧景瑗微微颔首,搭着芊浔的手步下石阶。

她的指尖冰凉,芊浔不由得握紧了些许。

马车早已候在门前,车身以紫檀木打造,四角悬挂着鎏金铃铛,随风轻响。车帘上用七彩丝线绣出云纹,内衬却是罕见的东海鲛绡,薄如蝉翼却滴水不渗。

车夫见萧景瑗驾到,连忙放下踏脚凳。

那凳子以整块沉香木雕成,踏上去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芊浔小心搀扶萧景瑗登车,另外三个丫鬟手脚利落地将暖炉、香囊、书匣等物什安置妥当。

车内铺着厚厚的雪狐皮褥,靠垫里填着今春新采的茉莉花瓣,暗香浮动。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萧景瑗靠在车壁上,眸光透过鲛绡车帘望向窗外。

街市渐渐苏醒,叫卖声、车轮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一片,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与她毫不相干。

芊浔跪坐在一侧,小心地斟上一盏温热的杏仁茶。茶盏是上等的白玉制成,茶汤在其中漾出柔和的色泽。

“殿下今早起得早,先用些茶点垫垫吧。”芊浔轻声劝道。

萧景瑗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依然投向窗外。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龙凤玉佩,那玉佩触手温润,是去年生辰时父皇亲赐。

马车行至长安街时,忽然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一队锦衣卫纵马飞驰而过,百姓纷纷避让。萧景瑗的马车也只得暂靠路边停驻。

“这是出了什么事?”

芊浔小声嘀咕,悄悄掀帘一角向外张望。

只见街角处几个商贩打扮的人被锦衣卫押解着跪在地上,周围散落着一地书册。一个看似头目的人正在厉声呵斥:“...胆敢私印禁书,诽谤朝政,真是活腻了!”

萧景瑗眸光微动,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拉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走吧。”她的声音清淡如水,听不出丝毫情绪。

马车再次启动,铃铛声清脆如故,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两刻钟后,皇宫朱红的宫墙渐渐映入眼帘。守门的侍卫远远看见马车上的瑾瑜公主徽记,早已列队相迎。

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前,芊寻率先下车,转身小心搀扶。

萧景瑗搭着她的手,裙裾轻扬,步下车驾。

月白色的宫装在晨光中流转着淡淡光华,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宫门守卫齐齐单膝跪地,铠甲碰撞之声铿锵有力。

“恭迎公主殿下!”

萧景瑗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缓缓开启的宫门上。

那扇朱漆金钉的大门重达千斤,每次开启都需要八名侍卫合力。门轴转动时发出的低沉轰鸣,仿佛预示着踏入另一个世界。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圆润的身影正沿着宫墙快步走来,绯红的官袍在身后翻飞,像极了一只匆忙的彩蝶。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留步!”

苏公公苏呈一边小跑一边挥手,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芊浔见状,连忙示意随行丫鬟们退后一步,让出一条路来。苏公公是泰宁帝身边的红人,就连后宫嫔妃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苏公公气喘吁吁地停在萧景瑗面前,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直起身来,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说道:“可算是赶上公主殿下了!陛下今早起来就在念叨您呢,特意让老奴来迎一迎。”

萧景瑗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有劳苏公公了。

不知父皇今日召见,所为何事?”

苏公公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陛下心思,老奴岂敢妄加揣测?不过...”

他压低声音,向前凑了半步,“今早陛下心情甚好,早膳还多用了半碗粥呢。想起公主殿下前日在围场箭无虚发,陛下听了龙心大悦啊。”

萧景瑗眸光微闪,心下已然明了了几分。三日前皇家围场狩猎,她确实表现非凡,不仅一箭射中了罕见的白鹿,还救下了险些坠马的七皇子萧景琅。

此事想必已经传到了父皇耳中。

重生回来前世的一些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早已记不太清,只能依稀记得大概。

“父皇过奖了。”萧景瑗谦逊地垂下眼帘,“不过是侥幸而已。”

苏公公连连摆手:“公主殿下过谦了,过谦了!谁不知道殿下文武双全,乃是陛下最得意的明珠啊。”

说着,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正在麟德宫等候,公主殿下请随老奴来。”

萧景瑗微微颔首,随着苏公公向宫内行去。芊寻连忙示意其他丫鬟跟上,自己则紧跟在公主身后半步之处。

穿过宫门,一股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朱墙金瓦,飞檐翘角,每一处建筑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宫道两旁立着鎏金铜灯,即使是在白日里也点燃着长明灯,象征着帝国永世不灭。

偶尔有宫人经过,见到公主仪驾,无不跪地行礼。萧景瑗却目不斜视,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礼遇。

苏公公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日宫中的趣事:哪位嫔妃新得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哪个皇子读书又被太傅夸奖,御花园的牡丹今年开得格外艳丽...

萧景瑗偶尔点头应和,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麟德殿。

她记得上次被召见时,父皇因自己想要嫁给西宁侯而震怒,摔了不少杯盏瓷器。不知今日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局面。

行至太极宫前,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萧景瑗不由得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那是一曲《阳春白雪》,弹奏者技艺高超,琴音清越如泉水流淌。

苏公公见状,连忙解释道:“是柳昭仪在练琴呢。

听说昭仪娘娘为了博陛下欢心,特意请了京城第一琴师教导,日日苦练。”

萧景瑗微微蹙眉。柳昭仪是近年最得宠的妃子,仗着父皇宠爱,时常有些越矩之举。如今竟在太极宫附近弹琴,未免太过张扬。

琴声渐远,一行人继续前行。绕过太液池,麟德殿的飞檐已然在望。

麟德殿是泰宁帝日常处理政务之所,殿前立着两尊巨大的青铜麒麟,象征着皇权的威严。此刻殿门大开,隐约可见其中烛火通明。

苏公公在殿门前整了整衣冠,这才快步进去通传。不多时,他满脸喜色地小跑出来:“公主殿下,陛下宣您进殿呢。”

萧景瑗深吸一口气,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髻。芊浔会意,上前为她正了正发间的步摇,又拂去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在此等候。”萧景瑗轻声吩咐,随即迈步踏入殿门。

麟德殿内,沉香木的香气氤氲缭绕。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映出来往宫人的倒影。殿柱上盘踞着金龙,每一片龙鳞都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泰宁帝端坐在龙椅上,身着明黄色常服,正在批阅奏折。见萧景瑗进来,他放下朱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瑗盈盈下拜,行礼如仪。

“平身吧。”泰宁帝的声音浑厚有力,“赐座。”

内侍连忙搬来绣墩,萧景瑗谢恩后侧身坐下,姿态优雅得体。

泰宁帝打量着她,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朕听说前几日在围场狩猎,你表现非凡?不仅一箭射中白鹿,还救下了七皇子?”

萧景瑗谦逊地低头:“儿臣侥幸而已。白鹿乃是祥瑞,儿臣不敢居功。至于七皇弟......”她顿了顿,“那是儿臣应当做的。”

泰宁帝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可知今日朕召你所为何事?”

萧景瑗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泰宁帝从案上取过一本奏折,递给她:“看看吧。”

萧景瑗双手接过,展开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这竟是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上面详细记载了近日西境战事的情况,以及......西宁侯姜颂的种种可疑行径。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很快稳住了心神。抬眸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父皇给儿臣看这个,是......”

泰宁帝目光深邃,声音压低了少许:“朕记得,你昨日告诉朕,你想嫁给西宁侯?”

萧景瑗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被提及婚事的羞赧。

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困惑,仿佛完全不明白父皇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父皇,昨日儿臣说有中意的郎君,儿臣确实......确实曾提及西宁侯名讳。”

萧景瑗声音渐低,似有羞涩,随即又抬起眼,目光清澈坦荡,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与不解,“但那只是因为前几日从围场归来,听闻宫人议论说西宁侯骁勇,乃是国之栋梁。

儿臣一时懵懂,觉得若非要择婿,此等英雄或可......可堪考量。

但儿臣深知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更非儿臣可私自妄议,全凭父皇与母后为儿臣做主。”

萧景瑗语速平稳,带着对父皇全然的信赖与倚仗,巧妙地将昨日可能存在的试探性话语归结为年少懵懂和听信宫人闲谈,同时强调了自己深知本分,婚姻大事决断权在父皇。

紧接着,萧景瑗话锋微转,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排斥,轻轻蹙起眉头:“只是…今日得睹边关军报,又听父皇圣训,方知此人竟可能包藏祸心?

若果真如此,儿臣避之唯恐不及,怎还会有丝毫他想?

父皇切莫再取笑儿臣了,想到昨日竟曾提及此人,儿臣此刻只觉惶恐不已。”

萧景瑗再次低下头,声音带着些许后怕与委屈:“儿臣年少无知,险些误信人言,还请父皇恕罪。

日后儿臣定当谨言慎行,再不轻信宫外流言蜚语。至于婚事......但凭父皇圣裁,父皇为儿臣择定的,定然是最好的。”

“哦?”泰宁帝挑眉,“当真全屏,朕和皇后决断?”

萧景瑗从容应对:“儿臣不敢隐瞒。

西宁侯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虽然克妻,但女儿相信女儿是个负责深厚之人,并不惧怕所谓的克妻之说,但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与外臣保持距离,并未多言。”

泰宁帝凝视她片刻,忽然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笑声渐止,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西宁侯......朕怀疑他有不臣之心。”

萧景瑗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西宁侯世代忠良,怎么会......”

前世,父皇到死并没有怀疑西宁侯的忠心,但在国破之后才发现本该死去的西宁侯未死,才得知西宁侯已叛国。

“忠良?”泰宁帝冷笑一声,“既然西宁府有变动,越是表面忠良,越是包藏祸心。”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朕需要一个人,替朕盯紧他。”

萧景瑗的心跳忽然加速。

她隐约猜到了父皇的意图,却不敢贸然开口。

泰宁帝转身,目光如电:“瑗儿,你可愿为父皇分忧?”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更漏滴答。

萧景瑗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思绪。

良久,她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清澈:“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这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